花之后--玫瑰
男孩看見野玫瑰,
荒地上的玫瑰。
清早盛開真鮮美,
急忙跑去近前看,
愈看愈覺歡喜。
玫瑰 玫瑰 紅玫瑰,
荒地上的玫瑰。
這首” 野玫瑰” 是我小時候經常唱的歌。歌曲旋律輕快,背後有一段感人的故事。奧地利音樂家舒伯特有天巧遇一個小男孩,衣衫襤褸,手裡拿著一本舊書要出售。舒伯特同情地買下書,一看竟然是德國詩人歌德的詩集,隨手一翻,就看到 “野玫瑰” 這首詩。詩意優美動人,觸動了舒伯特的心弦,不斷湧出跳動的音符,於是一首膾炙人口,流傳世界至今的歌曲,就此誕生。1771年,二十二歲的歌德寫了” 野玫瑰” ,1815年,十八歲的舒伯特為之譜了曲,真是天作之合。
野玫瑰是我認識的第一種玫瑰。當時年紀小,愛音樂的老師帶著我們一群小學生去遠足,對著空山曠野,藍天白雲,師生高歌一曲” 野玫瑰” 。歌聲在山谷盪漾迴旋,愈唱愈覺得歡喜。
要分類玫瑰,我覺得實在不容易。多年來,我們栽種了很多玫瑰花,真要細數它的歷史、品種、區別及來龍去脈,常常不知如何開始,只有打個哈哈,道一句 ” 説來話長”。既然不是專家,更不可能去培育新種,只要欣賞玫瑰的國色天香,享受花開花落的每一天,就已樂在其中了。
玫瑰花栽培者根據植物學和進化過程,大致把它們分為三類:
** “ 野玫瑰” ,也就是最原始的物種玫瑰。
** “ 古老花園玫瑰” ,指的是1867年以前就存在的玫瑰。
** “ 現代玫瑰” ,1867年還不存在的玫瑰。
考古學家從三千五百萬年前的化石,發現玫瑰的印記,証明它亙古存在的痕跡。但是最初的第一朵玫瑰花開在哪裡?卻無從得知。北極圈附近曾有過它的蹤跡,南半球卻從未出現過,
野玫瑰是後來所有玫瑰的起源。自然隨意地生長在野地,四到八片單層花瓣,花叢可以高達二十尺。野玫瑰大約有一百五十幾個不同品種,半數以上來自中國,年代久遠,可以上溯至西元前五百年。通常是用首先發現的人的名字,或是發現的地方命名。家園裡有一株華西玫瑰 Rosa Moyesii ,(rosa 是rose 的拉丁文),是從中國傳到歐洲的一種野玫瑰。五片艶紅色的心型花瓣,花蕊是黑色夾著金色,雅緻精巧,像中國書法,揮灑自如又抒情優美,每年初夏開一次花。
中文裡的玫瑰、月季、薔薇,都是薔薇屬的植物。它們的枝條、葉片、花朵、神韻、姿態、香味都不太一樣。英文中一律稱為玫瑰 Rose,花中皇后,外表美麗,名字也動人。古詩人曾驚嘆地説,” 佳名誰贈作玫瑰” ,誰把它取了這麼好聽的名字啊?莎士比亞的劇本裡説,玫瑰就算換了另一個名字,聞起來仍然一樣甜蜜。中外文豪一致讚美玫瑰。各種玫瑰花有不同的大小、形狀、顏色和香氣,莖、葉、刺也不盡相似。
古人欣賞玫瑰花的詩句很多,例如唐、宋詩詞中: “ 窗前好樹名玫瑰,去年花落今年開。”, “楊柳萦橋綠,玫瑰拂地紅。” ,”折得玫瑰花一朵,憑君簪向鳳凰釵。”, “待摘玫瑰,飛下粉黃蝶。” ,“蔫紅半落生香在,向晚玫瑰架上風。” 等等。
詩詞中的景象恍如在眼前,好像看到了艶麗芬芳的紅玫瑰,微風中輕拂地面,招引了粉蝶黃蝶。有的玫瑰粗壯如樹,有的玫瑰攀爬架上。有位人妻採摘了一朵玫瑰花,撒嬌地要求夫婿簪插在自己的髮際中。玫瑰花帶來了愛和美的訊息。
南宋詩人楊萬里比較科學理性,他寫” 紅玫瑰” :
“ 非關月季姓名同,不與薔薇譜牒通。
接葉連枝千萬綠,一花兩色深淺紅。”
八百多年前的南宋時期,詩人沒有物種的概念。他觀察入微,注意到玫瑰、月季、薔薇有不同族譜,貌相似又無瓜葛,各自風流,別具特色。他提到一花兩色,讓我想到一種流傳到歐洲的 “ China Rose Old Blush ” ,就是深紅夾雜粉紅的古老玫瑰,在中國有超過一千年的歷史,也是最早傳到西方的中國玫瑰。
楊萬里還當起園藝家,教人種花。他寫道:’
“ 月季元來插得成,瓶中花落葉猶青。”
這不就是我們每年早春,玫瑰休眠時做的事嗎?花謝凋零,園丁把每株玫瑰叢修剪掉三分之二,剩下的主幹大約離地半尺高。我們把剪下來的枝條挑選整理,扦插在培養土裡,培育出一株株新的玫瑰。詩人看到培植成功,小小的花苞初現枝頭,雙眼一亮,興高采烈地寫道,” 小朵忽開雙眼明。”。我們也有同感,一日看三回,就盼望扦插順利,冒出嫩芽,育苗成功。
從詩人的描述,可以知道玫瑰已經由荒郊野外進入人家庭園。世界各地,從東方到西方,從古老的埃及、波斯到羅馬帝國,玫瑰處處受歡迎。據說,當年的羅馬帝國有兩千多個玫瑰花園。歐洲中古世紀的修道院,培植大量的玫瑰花,主要是做為藥用。玫瑰花瓣和玫瑰果都廣為應用在醫藥上。
任何一個花園,不論大小,只要種了玫瑰花,就馬上增添了幾分姿色。玫瑰也適合各種不同風格的花園。我們的自然式庭園,在不同角落加入了玫瑰花園,和各種植物調和交融,不覺得突兀。迷迭香和薰衣草交錯其間,更是相得益彰。低矮的黃楊灌木圍籬,分隔出一塊塊玫瑰花叢,當中矗立著白色大理石女神雕像,我們刻意挑選幾株野玫瑰種在雕像四周,枝枒自然地伸展,平衡一下。我經常在圍籬上跨進跨出,修剪開過的花朵、乾枯的敗葉、瘦弱的枝條和逆向生長的細莖,拔雜草、添肥料,維持一定的高度、寬度和形態。每一株看來都健康茁壯、生長旺盛,沒有任何病蟲害。女神高高在上看著,監督我照顧玫瑰是否夠力。
女神和我們都無能為力的是,防止野鹿來訪。玫瑰多刺,嚇不倒野鹿,還是牠們的最愛。有一次出門幾天,行前看著數千朵花苞待放。回家一看,已經被吃個精光。正好是母親節前夕,外子苦笑著説,牠們也要慶祝母親節,就讓牠們吃個痛快吧!
我們試過各種防鹿的措施,超音波感應器、液體噴射器、隱形圍牆等,通通嚇不走牠們。有一偏方竟然還生效。野鹿討厭一種肥皂的強烈香味,成為我們的祕密武器。一根根細棍插上鮮綠色的肥皂,另一頭打進土中,分散在玫瑰園裡。友人來訪,不知所以然,以為是現代裝置藝術。還有人愛上那種刺鼻的香味,要了一些回家洗澡用。
有人稱” 古老花園玫瑰” 為傳家寶玫瑰 Heirloom Rose 或古董玫瑰 Antique Rose。這類玫瑰大多只在春天開花,一年開一次。花開過後,會結玫瑰果,金黃、橘紅、緋紅,漸漸轉為深褐到黑色。家園裡有四株樹型玫瑰就是此類,圓圓滾滾的玫瑰果也是另一種風景,通常留下來給鳥兒吃。玫瑰果油可以抗衰老、增強免疫力、修復皮膚,是從古埃及以來,人們經常使用的一種自然療法。古老花園玫瑰的香味非常濃郁,走進盛開的花叢間,芬芳四溢,令人沈醉。
兒子青少年時,到英國求學。我經常飛去看他,住在倫敦近郊的小客棧。有一天早餐後,隨興在附近小路散步。路旁有高高低低、層層疊疊的灌木樹籬。沿著樹籬漫走,一股清香飄浮在空氣中,吸引我往前。馥郁芬芳的香味越來越明顯,越聞越舒適。再一看,不遠處是一間典型的英國鄉下農舍。古老的紅磚牆,地上是年代久遠的灰黃石板路。路邊樹籬連接到農舍的玫瑰樹籬,茂盛的花叢綿延到農舍門口。古舊的木門、暗黑的長椅,繡紅色的羊茅草,處處是歲月斑駁的痕跡,襯托著古老玫瑰的曼妙姿影。深淺不同的粉紅色,當中是毛地黃和魯冰花,粉白淺紫,錯落有緻,美得令人屏住呼吸。
回到客棧,當地人告訴我,那些玫瑰中,淺粉紅的是中國月季 Chinas ,比較精緻,枝幹較細,香味也較為清淡,月月花開,四季不斷。香味較明顯的是法國千葉玫瑰 Rosa Centifolia,另外一種大馬士革玫瑰 Damask 味道香濃。那次的無心之旅,我見識到古老花園玫瑰的動人之處。
十八世紀以前,東方和西方各自發展自己的玫瑰。西方古老的玫瑰多是粉紅色、乳白色、桃紅色,沒有黃色、橘色和深紅色。東方玫瑰的顏色很多,花開持續。中國玫瑰傳到歐洲,西方遇到東方後,改變了玫瑰花的面貌: 色彩更豐富,五顏六色,除了沒有藍玫瑰、黑玫瑰;一年開花多次,延長了花季;惱人的花刺也減少了。
比利時畫家和植物學家皮埃爾.約瑟夫.雷杜德 Pierre-Joseph Redoute’ (1759 年-1840年) 是提供後人最多古老玫瑰圖畫和資訊的人。他被稱為” 花之拉斐爾”, 一生只專攻一件事---畫花,尤其是玫瑰花。他的玫瑰圖譜裡畫著一百七十種玫瑰花,畫得非常科學又唯美,堪稱為玫瑰寶鑑。世界各國以各種語言出版了兩百多種版本,我也收藏了四本,愛不釋手。他畫的每朵玫瑰神采各異,畫筆鉤勒出片片花瓣、細膩精緻的花蕊,花苞上密密麻麻的絨毛、有條不紊的葉脈,還有成百上千的花刺,令人嘆為觀止,佩服他的知識、毅力和畫功。
西元1867年,第一朵人工培養出來的雜交玫瑰 Hybrid Tea 誕生在法國苗圃,取名” 法國玫瑰” La France。它是現代玫瑰的先驅。接下來,全球各地的玫瑰培養專家,開始如火如荼地進行各個品種的培育。到了二十世紀末,已經有超過一萬種現代玫瑰誕生。
現代玫瑰分成: 雜交茶香玫瑰、大花玫瑰、多花玫瑰、微型玫瑰、灌木玫瑰、攀爬玫瑰、地被玫瑰等,選擇性很多。我們的多是裸根栽種。也就是說網購來時,根部不是在土裡,而是用木屑等填充物包裹運來。愛花的人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挑選單枝一花或一枝多花,單瓣或複瓣,淡香或濃香,大花或小花,單色雙色或混色,攀爬牆上或覆蓋坡地,耐酷寒或耐高溫,盆栽或種地,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更不會像愛爾蘭民謠唱的 ”夏日最後的玫瑰” ,獨自留在枝上,孤獨地開放,歎息悲傷夏日已去,同伴死亡。現代玫瑰可以開過秋冬,直到初春休眠,夏初再度盛開。
家有玫瑰,非常方便。插花、送禮、佈置,隨手剪來就有,只要常備長手套和玫瑰花剪。婆婆在世時,家人慶祝她的九十大壽。我和兒子為了確保花朵處於最佳狀態,晚宴前數小時才開始到園裡剪玫瑰。每個大玻璃缸裡插滿近百朵各色長莖玫瑰,當作餐桌裝飾。那是五月玫瑰盛開的季節,來自家園,意義更深。
今年礙於疫情,幾乎足不出戶,正巧有些文件需要簽字,相關人員就到家服務。我們坐在園中桌椅進行。年輕人解釋文件時,眼睛不停地瞄向玫瑰花園。事情處理完,我遞給他一把剪刀,一個水桶,先示範剪玫瑰的技巧,然後請他自己去剪。他靦腆一笑説,他的女朋友最愛玫瑰,尤其是黃玫瑰。我説,你的運氣真好,有一株大衛奧斯丁 David Austin 的黃玟瑰 Golden Celebration 正盛開,燦爛明媚,濃郁茶香,十分珍貴。他開心而去,我也覺得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玫瑰花名多到令人眼花繚亂。原則上是由培育出玫瑰新品種的人來取名,像大衛奧斯丁是有名的玫瑰培育專家,他常用家人的名字為新玫瑰命名。皇家人、總統、第一夫人、教宗、名人、地名、動物名都常被用上。非常出名的玫瑰花 “和平” Peace ,是1945年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结束改的名字。當年聯合國成立,各國代表都帶回一枝和平玫瑰回自己的國家。這種玫瑰的中心是乳白淺黃,花瓣外緣鑲上一圈粉紅和緋紅,三十多片花瓣,典雅高貴,被公認為是最美的玫瑰。我們也種了兩株。
白玫瑰素雅,紅玫瑰嫵媚,象徵浪漫愛情,純潔完美,人人都愛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