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這些日子,酷熱乾旱,人難受,植物也奄奄一息。往年艶麗奪目的夏日玫瑰,盛開如手掌寬的花朵,今夏只剩下一半大小,垂頭喪氣,可憐兮兮的樣子。過去薰衣草可以開到八月底,今年花期提早結束,芳香待來年。原來緑油油、柔軟如地毯的一大片草坪,變得枯黃焦脆,踩下去嘎啦作響。可憐的棉尾兔只有啃嚼乾草,硬吞下去了。
果樹也遭殃,才剛剛結了蘋果,烈日曝曬下,已經等不及長大,早早紅透,只有請鳥兒吃了,枉費一年心血。種下兩年多的酪梨樹,葉子捲曲乾縮,一副萎糜不振狀,存活難卜。
看到這些景象,深刻體會到,天氣巨熱又缺乏雨水,真是一場災難。我們響應加州政府的嚴格省水規定,控制用水量,對於園中的花果樹木,更是雪上加霜。這時心中忽然冒出 “上善若水, 水利萬物而不爭。” ,出自老子 ”道德經” 的這兩句話。它的意思是,水是自然界不可或缺的資源,世間萬物的根本,最高境界的道德善行,就像水一樣,澤被天下,卻不爭名奪利。我覺得現世狀況或許也可以這樣詮釋:老天賜與世上衆生最珍貴的禮物,最高的善意,莫若水了,水默默地滋潤大地,不求回報,滴水成江河湖海,永不停息地惠及天地萬物,造福人類。
今天我們處於極端氣候,冰川融化、森林大火、乾旱暴雨、洪災熱浪,一再發生在世界各地,是地球人該深思反省的時候了。
當初我們設計庭園時,也把氣候變遷的因素考慮在內。那年冬天正好大雨滂沱,位在山區的家園,地形落差大,雨水沖刷下來,力道驚人。園內半山腰築了一道長長的擋土牆,是為了防止泥土崩塌而建造的,地基穩固,鋼筋水泥尺寸合乎規定。豪雨之下,仍然需要補強。工程完工至今多年,再也見不到當初那種傾盆雨勢了。
自然式花園是我們的方向。採用土地上的原生植物和大小岩石,配合高低地形,開發出野花草坡、仙人掌園、觀賞草原、石頭小溪、蜿蜒小徑、岩石花園、登山步道,這些田野景致,野趣橫生。適應乾旱的天候、照顧到野生動物、保護自然環境,也減少不必要的維修整理。為了省水抗旱,植物澆水的方式就要考慮,避免水份的過度蒸發和流失。我們用了大面積噴灑和個別滴灌兩種方法。大塊的草地、山坡和花床,用噴灑式比較有效率又快速,滴灌式慢慢地把水注進地底,比起噴灑式可以省下百分之三、四十的水量,適用於個別的樹木像各種果樹和玫瑰花叢。噴灑有可能浪費在空地上,平白助長野草滋生,而且常常只是表面沾濕,迅速揮發,不能深入植物的根部,也是事倍功半。滴水灌溉是現在各地水管局極力推廣的方法。
加州洛杉磯地區已經施行限水令,有些名流卻財大氣粗,不怕罰款,超標用水。水管局也不是省油的燈,懲罰的方法是,連續超標就加裝限水閥,供水量從每分鐘26加侖減為不到1加侖,許多庭園變色,草坪枯死,任其荒蕪。大明星席維斯史特龍放棄草坪,可是宅邸裡的五百棵大樹不能讓它們缺水枯亡,正在和當局協商中。
我們橘郡還只是督導省水,尚未執行懲處。不久前,我們被 ”查水錶” 。水管局來信,根據無人機的偵測,家園裡有灑水噴頭壞了,浪費用水,趕緊修理。水管局專家也來訪,建議把池塘流水系統關掉或設置定時器。我們原先是讓水流循環,把池塘裡的水引回源頭,一層層往下流,像個小瀑布。又考慮到塘水中多少有些雜物和藻類,經過機器循環,容易堵塞破壞,就不再循環,改成讓池水慢慢地從邊緣一側,流進大排水溝,最終流入大海。沒想到為了避免蚊蟲滋生,讓水流動,也愛聽淙淙流水聲,細細水流,涓涓滴滴,積少成多,無意中浪費了寶貴的水。
池塘裡荷花和蓮花正在盛開,金黃乳白,優雅生姿,田田荷葉蓮葉之下,橘色紅色的錦鯉和金魚悠游其間,青蛙大鳴大放。去年七月,我寫了 “夏日炎炎 情意綿綿” ,一年下來,情景依然,卻多了一些額外的工作: 烈日迅速蒸發池水,水位降低,要時時填注,還要清除水中的綠藻。這也是地球暖化的結果。池水在艶陽下,溫度昇高,光合作用使藻類快速生長,墨綠色、黃中帶藍的綠藻如果不經常清掉,很快長成一大片,混雜污濁,遮住日光,改變生態環境,水裡的生物就會缺氧,難以生存。藻類植物還會產生毒素,可能毒死魚兒。
關於水藻的報導時有所聞,有些藻類會逃過清潔過濾的作業,污染了人們的飲用水或工業用水。海灘如果遇到藻類來襲,只能關閉清除,否則對人體健康有害。印象中見過海面上飄浮著一大片紅藻,驚駭場面相當震撼。
栽種抗旱耐熱又美麗的植物是必要的,也費了點心思選擇。有幾種是我們都喜歡又易生易長,也適合南加州氣候,龍舌蘭 Agave 是其中之一。
龍舌蘭是屬於石蒜科的多肉植物 Succulent ,卻不同於多肉植物外觀肉肉飽滿,有點溫暖可愛的樣子。龍舌蘭的葉緣通常有疏刺,葉端有堅硬鋒利的尖刺,被扎到就不好玩,家中有幼童和寵物得小心。葉子有的是劍狀、鋸齒狀或光滑狀。相對於多肉植物的柔軟感,龍舌蘭讓人覺得硬氣霸道。葉面寬寬長長,莖卻很短小甚至無莖。原生地是北美洲,尤其墨西哥有最多的種類,是多年生常綠灌木。龍舌蘭耐乾旱也耐寒冷,營造出一種沙漠荒地的氣氛。墨西哥人用藍色龍舌蘭的鱗莖做為原料,蒸餾製造龍舌蘭酒,最有名的是烈酒Tequila ,也可以製造成糖漿,是否有益健康,還待求証。
家園中有幾種不同的龍舌蘭 : 八荒殿 Agave macroacantha 或叫做 Black-Spined Agave,原生地是墨西哥。這兩株八荒殿種在滿佈石頭的山坡地,泥土貧瘠乾燥,還摻雜了砂礫,卻從來不需要澆水施肥覆土,沒有病蟲害,生長非常緩慢。灰綠帶藍的堅硬肥厚葉片,頂端是深褐近黑色的尖刺,所以叫做 Black-Spined Agave,一片片的硬葉長約三十公分,寬約三公分,長在看不到的莖上,緊密地圍成一圈,一層層像玫瑰形,收集匯聚每滴雨露,引進根部。整個株體看來有一種灰灰冷冷,嚴謹肅穆的感覺。它們長在斜坡近登山步道的邊緣,每次經過,一定會被吸引駐足欣賞半天。它長到十五歲左右,才會在春夏之間開花,我們的還要再等幾年。
如果八荒殿龍舌蘭有點冷艶感,翡翠龍舌蘭或叫做狐尾龍舌蘭 Foxtail Agave 就讓人覺得嬌柔親切,因為它沒有拒人千里、渾身是刺的硬葉。狐尾龍舌蘭的原生地是墨西哥中部山區,是比較稀有的品種,1834年被植物學家發現,現在很多亞熱帶地區都可以看到。大約五呎寬和高,青翠碧綠的葉片柔軟光滑,圍聚成玫瑰形。它比較嬌弱些,陽光不能太強烈,最好有點遮蔭,泥土要稍微肥沃些,乾濕度要適當。長到十歲左右會開黃綠色的花,這是最讓人驚艷的地方。圓圓滾滾的花梗從葉中長出,向上伸展再往地面彎下,可以長達十五呎,像狐狸尾巴,也像天鵝的頸項,還有人覺得像獅子尾巴,因此被名為狐尾龍舌蘭、天鵝頸龍舌蘭 Swan’s neck Agave,或獅尾龍舌蘭 Lion’s tail Agavel。很多人都把它種在花園臨街這一面,路人鄰居看到開花,都會羨慕地嘖嘖稱奇,讚美一番。
家園裡還有一株Shaw’s Agave蕭氏龍舌蘭,它的名字來自密蘇里州植物園創辦人Henry Shaw,他是發現這個物種的人。它的原生地是加州,據說這種龍舌蘭是罕見而且嚴重瀕危的植物。看來我們要好好保護它。在山坡高處種了兩株體積最大的龍舌蘭 Palmer’s Agave,我們不知道它的中文名稱,就叫它外星球來的龍舌蘭。
園裡有一種美麗又特別,更是南加州獨有的植物---查帕拉絲蘭 Chaparral Yucca。它們不請自來,在山坡地上隨意而生,每年在不同的地方都有新株冒出,隨它們歡喜。絲蘭和龍舌蘭是同一亞科的親戚,外表也有些類似,都有細長的葉子,銳利的尖端,從基部中心成幅射狀散開,成為對稱的花環狀。絲蘭大約有五十個品種,有的葉子周邊有一些白白細細的絲線,而名叫 “亂雪” Agave Filiera 的一種龍舌蘭也在葉缘長著白絲。這兩種植物是有些相似處。
查帕拉絲蘭大多野生在雜木叢林、海岸鼠尾草叢、砂石岩坡。我們在公路上開車,經常在兩旁荒地裡看到它們的身影。成株的查帕拉絲蘭約有十尺高,細長堅硬的葉片充滿了強韌的纖維,我曾經用利剪都剪不斷它,原住民用這種纖維織布、做繩索。從種子落地到長成,大約五至十年。最精彩的是春天絲蘭開花的日子,眼看著葉叢中冒出花梗,十到十五天可以高達十幾尺,花梗上長滿幾百朵鈴鐺狀的小白花,花謝結成黑褐色帶著小翅膀的膠囊狀果實,乾裂後,裡面的種子就彈飛出來。
傳播花粉的不是一般的蜜蜂蝴蝶,而是加州絲蘭蛾 California yucca moth。蛾和花的共生關係也非常獨特。雌蛾晚上出來,採集絲蘭花粉,弄成一團,然後飛到另一株絲蘭,在花房產卵,也將花粉團塗在雌蕊上授粉,將來結出的種子有一部分成為幼蟲的糧食,共生互惠。
開花結果後,絲蘭就死了,粗壯擎天的花梗還直直挺立,數年不倒。褐黑枯幹不甚美觀,園內深處不容易到達就算了,有些在果園附近,我試著推倒它,卻紊風不動,只有等它自然倒下。
有一種絲蘭是我聞名已久,非常心儀的植物,源自英國樂團U2 三十五年前的專輯 “ The Joshua Tree” 。八零年代最暢銷也是最佳的歌曲專輯。
1986年U2 樂團來美國巡迴演出時,看到約書亞樹 Joshua Tree在乾旱缺水、艱苦困難的情況下生存,象徵生命中的希望和奮鬥,又聽到這個樹名的來源,U2樂團的主唱和歌詞原創者Bono,決定把他們的新專輯命名為 The Joshua Tree。這個傳奇吸引了人們對沙漠、荒野、曠原的注意,也關心 Joshua Tree 這種植物,專輯更轟動世界。
約書亞樹其實不是樹,是多肉植物,絲蘭的一個品種。十九世紀時,摩門教開拓者西行,在莫哈維沙漠看到約書亞的樹杈向上,指引他們走出沙漠,形狀也像聖經裡的聖徒約書亞高舉雙手在禱告,就把它命名為約書亞樹。
只有美國西南部,包括亞利桑納州、南加州、內華達州和猶他州才見得到它們。它是單一樹幹,三到九尺高時才會分杈,整個植株可以長到二十到七十尺高。因為不是樹,沒有年輪顯示它們的年齡,植物學家估計可以活到一百五十歲,最老的已達一千歲。約書亞樹需要經過一段寒冷的季節才能開花,地球暖化的結果,氣候改變,它們已面對瀕臨絕種的殘酷情況。
我們的園裡,耐熱抗旱的植物多,除了草坪。一片碧草如茵是外子夢想中的家園,如今面臨缺水枯乾的場景,心痛不已,打擊不小。我們也曾試過不同省水的草種,效果不大。
每年的3月22日是世界水日,今年的主題是” 開發地下水”。鄰居已經鑿井抽取地下水來澆灌植物,我們也許可以慎重考慮。想起在納帕 Napa Valley 開葡萄園醸酒的老友,也是酒莊主人,曾經説過,找專業人士勘探挖井,不保證找到水源,只有巫師才知道水在那裡。看來找巫師又是一大挑戰。
套一句李小龍説過的話: “Be Water, My Friend! “ 像水一樣,我的朋友!
我説,“Save Water, My Friend!” 節省用水,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