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蓮又開花了
2003年過世的演員Katharine Hepburn 凱瑟琳赫本,是美國電影與戲劇界的傳奇人物。她的名言也是她的標誌,是她在1937年演的黑白電影Stage Door 裡的一句台詞:”The calla lilies are in bloom again. Such a strange flower. I carried them on my wedding day, and now I place them here in memory of something that has died.”
“馬蹄蓮 Calla lilies 又盛開了,真是奇妙的花朶。我結婚時捧著它,如今我在此放下一束,追悼一段逝去的過往。” 電影中這段台詞一再出現,凱瑟琳赫本邊説邊把幾枝潔白的馬蹄蓮放入白色花瓶中。開始時,她唸這幾句台詞,喃喃道來,平舖直敍,呆滯乏味,毫無生氣,到結尾時一掃死氣沈沈,成為充滿情感,打動人心的獨白,這也是她表演生涯的特色。在YouTube上可以聽到她在九十高齡時朗頌這段經典台詞,更觸動心靈,無愧是奧斯卡金像獎四屆影后 。從頹敗喪氣到復甦重生,是一種提喻,是她獨特的標誌,也是馬蹄蓮的一種精神象徵,喜慶時怒放,悲哀時盛開。復活節最常見的擺飾就是它。
西式婚禮中常可以看到新娘用白色馬蹄蓮做捧花。一位熟識的年輕女孩最愛此花,知道我們家園裡有很多,準備婚禮時,特別來索求。我從園裡剪了一大把,用白絲帶紮製送給她。在婚禮教堂看到她捧著這束長莖馬蹄蓮,從走道緩緩移步。花束清新單純,線條簡約輕柔,花形精緻纖麗,顯出新娘的儀態萬千,透露出無比迷人的魅力。她真誠堅定地走著,幸福人生是承諾,是期冀。我看著女孩和親手培植的馬蹄蓮,正如它的花語:”忠貞不渝,永結同心”,親切又感動,流下了歡喜的淚水。
有一年初春到墨西哥旅遊,是馬蹄蓮盛開的季節,到處都可以看到它的蹤影。健壯的賣花女抱著一大綑比人高的白色馬蹄蓮兜售,人和花充滿力與美,賣剩的花朶就隨意放在路邊,任人撿取。畫面如同墨西哥壁畫之父Diego Rivera 迪亞哥里維拉的作品”The Flower Vendor 賣花人”。這張畫有幾個版本,我們在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舘SFMOMA看過一幅 “The Flower Carrier 送花人”。1935年的畫,描繪一位墨西哥年輕女孩跪坐在地上,抱著一綑幾十朶比她的身軀還巨大的馬蹄蓮,衣著簡單整齊,兩條編結可愛的辮子表示未婚,背對我們,面向花束,看不到面目,背影透露出青春活力煥發,那些芊芊花朶壯碩旺盛。這幅典型的當地農民生活特寫,質樸自然,充滿鄉土氣息的感性和熱情。
美國藝術家Georgia O'Keeffe 喬治亞歐姫芙的放大花卉畫作,半抽象半寫實,非常著名。1928年畫過馬蹄蓮Two Calla Lilies on Pink,有人把它聯想到性,她否認有此意圖。
氣候類似墨西哥的南加州,也適合馬蹄蓮生長,在家園中不同的角落扮演不同的角色。馬蹄蓮Calla lily 學名 Zantedeschia aethiopica,天南星科馬蹄蓮屬,幾千年前就出現在南非、馬拉威、馬達加斯加島和埃及尼羅河畔。它喜歡潮濕半陰的氣候,黏稠濕潤的酸性泥土,沼澤溪流邊,池塘河岸旁適合它生長。莖頂端唯一的白色部分,其實不是花,像馬的獨蹄狀或漏斗狀的是佛焰苞,苞片中央一點黃色小柱是肉穗花序,上面開滿了許多真正的小花,毫不起眼,不注意會忽略掉。佛焰苞從捲閉到半開,弧度優美,兩側邊緣延伸到收尾,優雅柔和,不露鋒芒,無香無味,顏色以白色為多,也有黃、紅、紫、橘、綠,色彩豐富。挺拔的心狀厚葉向上方斜出,葉柄粗壯。多年生草本,根狀莖,全株有毒,根莖的毒性更強。希臘文Calla 是宏偉壯麗,它最高可達五英尺以上,以單枝草本算是相當高大壯觀。希臘神話裡,它的色澤純淨是來自天后希拉的奶水,象徵純潔、無辜、神聖、信心。
很多人習慣稱馬蹄蓮為海芋,其實兩者在品種習性、花葉形狀色彩,是有區別的。海芋的學名是Alocasia macrorrhizos 天南星科觀音蓮屬,或海芋屬。清一色潔白,沒有別的顏色。花蕊粗狀,葉片寬大,邊緣波浪狀如芋葉,天氣太潮濕時,寬闊葉片會往下滴水,又名”滴水觀音”。原產地是東南亞及澳洲,當初不知為何搞混了,把馬蹄蓮誤稱為海芋,後來就説馬蹄蓮別名海芋,或海芋別名馬蹄蓮。滴水觀音有禪意,馬蹄蓮有詩意,是美麗而不同的觀賞植物。
在台灣,大家都稱馬蹄蓮為海芋,每年三、四月,是臺灣陽明山竹子湖海芋盛開的季節。輕煙薄霧,山林青翠,海芋風情萬種,引來遊客和穿梭花田間的白鷺鷥,劃過天空的是拖著長尾巴的台灣藍鵲。
Big Sur 大索爾是加州公路海岸線風景最美的一段,我們開車經過幾次。有一年一月底正好經過那裡的Calla Lily Valley 馬蹄蓮花谷。從滿山滿谷、無窮無盡的白色花朶看過去,就是無邊無際的藍色太平洋,礁岩海岸的溪谷巨石縫中流水潺潺,夕陽落在兩座山脈當中,金色光芒普照在怒放的野生馬蹄蓮身上。在這寂寞的荒谷中,它們無聲無息地在海風中搖曳,經過千年歲月,仍然堅持自己的使命。
家園中池塘邊、石頭歩道旁,是我們的馬蹄蓮花坡。上百成千的白色花朶在加州胡椒樹下輕擺,蜜蜂、蝴蝶和安娜蜂鳥是它們的玩伴,騾鹿、棉尾兔、田鼠、松鼠也來啃葉子、挖根莖,造成傷害。我經常剪下一把,插瓶花、做花束,簡單處理即可,擺在那裡都吸睛。植於水池中,種在堆石旁,美麗大方。這些馬蹄蓮的源頭,來自外子的姊姊,她們海邊的住家原來是農田,土壤肥沃。種下馬蹄蓮後,不斷蔓延,只好時常挖出,分贈親友。
園中有塊谷中坡地是它們最初的落腳處,默默地在此幽靜地吐放。花開花落,不爭奪陽光,不爭奇鬥艶,不需要任何讚頌,也無視任何眷顧,如謙謙君子,卻氣宇非凡。塊莖隨意地往泥土裡一壓,不久後,安靜地從泥土中昇起,如一聲耳語,像一道光影,無言無語,是沈默之音,開花時不張牙舞爪,凋謝時悄然而逝。一片花苞像一片唇,柔軟且直立,靜悄悄地綻放,一線光采握在中央,清晨薄霧中忽隱忽現,月光如洗時,遠離紅塵,浮華落盡。
如果説有那一種花卉符合極簡主義的風格,就屬白色的馬蹄蓮了。單純優雅,沒有什麼細節,化繁為簡,似有若無,散發出寧靜的感覺,好像對神聖的大地發出莊嚴的誓言。這種少即是多的簡約之美很適合家中的東方庭園,我們沿著邊緣的樹籬參差種了一排。前面是小木橋、石燈籠、巨石盆景,遠離塵囂的侘寂意境,簡素謙卑,也是馬蹄蓮帶來深埋於人心的美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