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奇緣
年輕時在台灣，因為氣候潮濕多雨，不適合仙人掌生長，對這種植物並不是很了解，唯一沾上一點邊的是一九六九年的經典電影”仙人掌花”。歌蒂韓演活了那位純真又淘氣，易於相處但又刁鑽可愛的姑娘。古怪精靈、張著一雙溜溜轉的大眼睛，迷死了電影中演牙醫師的華特馬修，也贏得多少為她神魂顛倒的影迷。傑出的演技使她獲得奧斯卡金像獎，多年來魅力歷久不衰。記得那個時代，苗圃的仙人掌花忽然很暢銷，許多男生買了去討好心儀的女生。外表看起來不起眼，混身是刺，內心甜蜜溫暖，開放出美麗的花朵，恰似歌蒂韓，更是仙人掌的寫照。
我們家的男主人正好也是牙醫師，更是一個”仙人掌癡”。
庭園還未開發前，土地上密佈的是海岸灌木和仙人掌。這種遍布在美國西南部，尤其是德州、新墨西哥州、阿歷桑那州的原生植物，名字叫做”海岸刺梨”，英文是”Coastal prickly pear”。它也是我們通稱仙人掌的一種。這些沙漠植物不畏乾旱炎熱，為了適應缺水的氣候和環境，莖部肥厚扁平，我們看到一叢叢的刺其實是它的葉子，一方面減少水分蒸發，同時保護不被動物啃咬。海岸刺梨仙人掌春夏間開滿美麗的花朵，鮮黃、粉紅、紫紅薄薄的花瓣，呈波浪狀，中心一簇花蕊。花朶謝了後，結成紫紅色的果實，圓棒棍形狀，上端平齊，果皮上有深色的刺。
鄰居在整地蓋屋時，大多把這些海岸刺梨剷除得乾乾淨淨。我們知道住在這裡瀕臨絕種的藍灰蚋鶯以海岸刺梨為食，不忍斷了牠們的食糧，決定保留下來，更從山坡頂端開始築起了一道仙人掌長城。説是栽種，其實就是從野生的仙人掌聚落，用鋤頭砍下一大塊，丟在要它們生長的地方，一塊接一塊，延續下去。植完一排，再前後左右繼續擺放，增加密度。不必澆水，不必施肥，什麼都不做。它們看天生長，白天驕陽曝曬，不會萎蕤，夜晚濃濃的霧氣帶著水份，吸收起來，夠它們長高長大。乾旱時間長了，頂多莖部較不豐滿，甚至乾掉，不至於整株枯死。雨水太多，莖葉爛掉，剩下內部褐色的纖維。數年下來，這些仙人掌竟然蔓延幾百尺長，五至十尺寬，綿延起伏，成為壯觀的、帶刺的圍籬。聽說這些生命力頑強，一碰到泥土就往下扎根的植物，是中國有些農村人家的防盜設備。泥土搭建的院牆，種上幾株仙人掌，不怕宵小攀爬翻牆，也防止禽鳥獸畜來糟蹋栽種的蔬菜。
更有趣的是還可以防小人。有位朋友住在公寓高樓，有一回過去拜訪，看到入門處擺了兩盆仙人掌盆栽。我問主人，”走廊沒有天然的陽光，絕對養不活仙人掌。怎麼會擺在這𥚃？”他尷尬地笑笑説，”最近人事上有些不順，朋友建議擺放有尖刺的植物，可以把小人擋在門外。”我恍然大悟，仙人掌防盜也防小人。這風水招式用尖刺的氣場排斥是非混亂，也算是一種心理建設。不知道他有沒有擋掉小人，確定的是那裡絕對不是仙人掌的家。
海岸刺梨長在山坡高處，在屋裡看不到它們背後的景觀。一位老友從台灣來家中小住，我們下班回家，他不好意思地説，”我白天看書看累了，出去園裡逛逛，看到這堵仙人掌牆，真害怕什麼時候一群紅蕃從山上殺下來！只好倒杯酒喝，壯壯膽！”我們笑他，”西部片看多了，想喝酒，還找得出這種理由。”
沒有紅蕃殺下來，倒是見過野鹿飛越仙人掌叢，三兩下直奔玫瑰花園大快朵頤。這道長城是許多野生動物的家園。棕灰色有個白茸茸尾巴的野兔，白天全都聚在草地上啃咬，夜幕低垂時，一隻隻溜進仙人掌家窩，睡個好覺，等待天明。牠們的鄰居可能是田鼠或松鼠，高處的窩巢住的是貓頭鷹，不畏針刺，安然自在。蜥蜴老兄不安於室，從這株仙人掌鑽到另一株。勤奮的蜜蜂在遠遠的長城深處吊掛著蜂巢，忙碌地採花粉，釀蜂蜜。整個夏天都可以聽到響尾蛇在仙人掌區嘎啦做響，向我們示警，”別來惹我！”
南加州每年九月到十一月常常會刮強烈的焚風，引發山林大火。受到氣候暖化的影響，這幾年越來越嚴重。去年發生了兩次，山林野火燎原不可收拾，燒到離家數哩之外，很多親戚朋友被迫從家裡撤離。我也把家中細軟和重要文件打包，放在車上，準備隨時逃離。外子卻不動聲色，老神在在地説:”我早有防範，山坡上那一堵仙人掌牆的下坡處，每年春天，園丁都把雜草枯枝清理乾淨。仙人掌莖肥厚多汁，耐旱耐火，就是我們家的防火牆。”
仙人掌蔓延迅速，也造成有些地方的災難。澳洲、紐西蘭有些區域，每年必需清除掉大量的仙人掌，因為它們吞食了農作物，侵佔了作物生長的地方，造成農業的損失。我們也是把海岸刺梨規劃在一定的範圍，不譲它們太超過，影響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間。
沿著園裡的登山步道上行，左邊是一片龍舌蘭，右邊是大片的海岸刺梨。春夏開花季節，放眼望去色彩繽紛，鮮黃嫩綠、紫紅橙橘，坐在石墩上看著白雲從仙人掌的盡頭緩緩飄向藍天，雖不是行到水窮處，也”坐看雲起時”了。
海岸刺梨的花朶美麗，果實也可食。像小號的火龍果，果肉含有很多維生素和蛋白質，可以降血醣、降血脂，抗發炎，還可以瘦身，有的超市可以買到。墨西哥人吃得很多，也用來做果醬、糖和釀酒，有一種吃法是加碎蕃茄用薄餅包著吃。雖然我們沒有吃它的習慣，朋友造訪時，外子就炫耀自己築的萬里長城，還得意洋洋地説，”萬一飢荒災難來臨，不要怕，逃到我們家來，這些海岸刺梨的果實和肥莖，保證讓你餓不死，渴不了。”事實上，吃了就知道，甜甜的，又有點平淡無味，形狀像梨，味道似瓜。
有一年，花落結果的時節，朋友來逛花園。看到結得滿坡都是的紫紅果實，飛奔過去，還來不及警告她，已經聽到一聲慘叫。她的手被果實上的尖刺扎到了！
我們平日幾乎天天有庭園工作要做，經常要披荊斬棘，砍枝斬草。到那裡都隨身擕帶需要的工具，有一個寶貝總是在口袋或工具箱裡，就是小巧的鑷子。樹叢花間難免沾到芒刺，小小一點就非夾出來不可，否則痛得難受，就算戴了長手套也不能避免。玫瑰多刺大家都知道，其實還有許多帶刺的植物和藤蔓，有些有毒，有些無毒，要很注意。
外子癡迷仙人掌，附近苖圃有比較特別的品種都會通知我們。現在仙人掌區有高大擎天，有稜有角的仙人掌，有狀似黃色大圓球，佈滿長刺的仙人掌，或者像一根大金剛棒，矗立在群雄當中的仙人掌，還有混身長滿白葺葺的細毛，開著小紅花的，或者看起來通體無刺，開著純潔大白花的，有一株主幹粗壯，分枝向四面八方擴張，必需用支架撐起，已經伸展出很大的版圖了。還有一種紫色仙人掌，萬綠叢中一點紫，非常耀眼。春夏之際，不管是掌形、球型、柱型、蟹爪形、團扇形的仙人掌，陸陸續續開出澄黃、翠綠、雪白、火紅的花朵，招蜂引蝶，鳥兒也來駐足。
世界上的仙人掌有兩千多品種，我們擁有的只是少數幾種，卻在庭園歲月中，教了我們許多功課。有人稱仙人掌為”沙漠英雄”，它們為了在嚴峻的氣候環境下求生存，莖葉形態令人驚奇，是生命努力的奇蹟！外剛內柔，在堅強的外表下，卻爆發出五彩繽紛的花朶，令人驚艶！只能遠觀，不能近玩，更讓人產生敬意。看到這麼多野生動物依附它們生活，包容萬物的精神更令人驚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