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種橄欖樹是植樹造園的過程中,最耗時、最費神,也是最有趣的一段。
庭園設計少不了種樹,多次尋尋覓覓,終於找到秀桑來擔當重任。他是日本人,園藝專家。第一次見面就可以感覺到,他是一個有條不紊,一板一眼的人。談起專業更是有憑有據,知識豐富,讓我們很放心,覺得可信任。他的外表看起來有點嚴肅,不苟言笑,卻不難溝通。
我們的植樹名單中,重頭戲是十五棵樹齡超過五十歲以上的橄欖樹。越老越理想,最好過了結果的豐產期。這點不強求,希臘有一棵三千多歲的老橄欖樹還在結果。不打算豐收採果實,甚至榨取橄欖油,只希望不要有果子落了一地,造成污穢髒亂,打理庭園較簡單。
心目中的橄欖樹,樹幹底部粗壯,盤根錯節,彎曲虬結,表皮粗糙,扭曲的軀幹有些部分中空,瘤多結多,分义的枝節伸展向天空; 對生的樹葉是細長稍尖的橢圓形、背面淺綠中帶點古幣的銀灰色,四季長綠。
其實在描述這些細節時,心中浮現的是梵谷的畫。每次出遊,參觀博物館和藝術舘是一定排在行程表裡。梵谷的畫看了很多,除了星空,最愛的是他的橄欖樹系列。現存的十八幅以橄欖樹為主題的畫作,都是1889年他在法國南部完成的。
我看著還無植被的庭園,光禿裸露的黃色泥土,再看看遠方起伏的綠色山丘,上頭是藍色的天空,還飄著一片白雲。黃土地、綠山丘、藍天空,如果中間再加一層橄欖樹,一幅幅的畫浮現在眼前。”群山中的橄欖樹”、”白雲下的橄欖樹”、”採橄欖的女人”,不都是這麼賞心悅目嗎?
秀桑看我出神,忽然開口問 : ”你們打算從希臘購買老樹運來嗎?”
我嚇了一跳,”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秀桑説 : ”北加州有些橄欖樹園,橄欖結果越來越少的話,樹就會被賣掉。當然也有些是專門培養做觀賞用的。就考慮從北加州去尋找吧。”
和橄欖園主聯絡後,他很熱心地邀請我們去北加州參觀樹園。同時寄來許多相片及資料,展示他是如何施肥、澆水、修剪和照顧他的橄欖樹,也依照樹齡、樹型和根部尺寸分類,有些樹齡高達一百二十五歲。選定樹以後,運輸卡車會送過來,根據庭園狀況,可以用升降機、起重機、直昇機或渡輪栽種,什麼狀況都不成問題,不過聽起來工程浩大。
幸運的是,南加州的橄欖樹需求量大,有商機頭腦的園主就租下空地,每星期運一批樹到南邊來,方便買主選購。
於是每星期樹運來的那天清晨,秀桑陪著我們去看樹選樹。第一次到現場,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品頭論足,摸摸樹幹,搖搖樹枝,這棵也愛,那棵也喜歡。秀桑是盆栽專家,用放大盆栽百倍的眼光來觀察評賞每棵樹的形狀和姿態,像欣賞藝術品一樣,仔細審視。外子、我和秀桑三個人各懷心思,挑東撿西。走完一圈,回頭來再看看那幾棵三人都中意的樹,竟然都掛上牌子了。表示名樹有主,被訂走了。我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在場選樹的大多是庭園設計師,專門來為私人庭園、餐廳、公司或商業區物色適合的樹。他們經驗豐富,眼光獨到,只要看到的樹適當,符合需要的體態、大小、價格等條件,就果斷地掛上牌子,定案走人了,那像我們這樣挑三撿四,猶豫不決。這才知道,喜歡橄欖樹的同好很多,競爭激烈,下手要快。
九零年代以前,南加州大多是木瓦灰泥的房屋,庭院種植的多是榕樹、榆樹、藍花楹、刺桐等等。到了近二十年,西班牙式、地中海型的住宅相當流行,配合的是羅漢松、絲柏、棕櫚和橄欖樹。這股流行風,造成橄欖樹非常搶手的趨勢。多年以後,南加州已經有許多家園林專門培育銷售橄欖樹了。
幾度到法國普羅旺斯旅行,印象最深刻的是幾株古老的橄欖樹。它們生長在光禿禿的山坡地上,四周沒有別的植物,驕陽曝曬,泥土乾裂,依然穩如磐石地生長。當地刮起冬季季風是非常強勁驚人的,它們不畏颶風,依然沈穩如舊,風吹不倒,度過年年歲月。到義大利旅遊,特別是托斯卡納,樸實的農舍、古老的石板路、紅色的土地,金色的陽光,起伏的山巒、廣闊的視野,再加上處處可見,綠色的橄欖樹,色彩豐富,天長地久,亙古不變。
橄欖樹的歷史久遠,意義非凡。希臘神話中,海神波賽頓和智慧女神雅典娜競賽,決定誰可以擁有彼此都喜愛的一個城邦,由城邦裡的公民來決定勝負。波賽頓用三义㦸刺向岩石,湧出一股清泉,象徵力量和勝利; 雅典娜用長槍點開地面,一棵結滿果實的橄欖樹破土而出,代表豐美的糧食和遮風擋雨蔽蔭。城邦的公民選擇了雅典娜為他們的守護神,用她的名字給城邦命名,這就是雅典的由來。古希臘奧林匹克運動會勝利者的獎賞就是橄欖枝花環。
橄欖樹有很多意義 : 光明、勝利、沈穩、健康、友誼等等,最重要的是它代表”和平”。聯合國徽章和旗幟上繪的是世界地圖,左右兩邊是橄欖枝。聖經創世紀記載,洪水泛濫的日子,諾亞方舟飄流到最後,派出去的鴿子啣回了橄欖枝新葉,大家知道水已退去,大地復甦。鴿子和橄欖枝就成為和平的象徵。
我們的十五棵橄欖樹也在經過多次的拜訪後,一一選定。指揮官秀桑帶著他的團隊,劃定位置。成齡的樹可以長到二十五到三十尺高,寬度亦然,算好距離,測試泥土品質,橄欖樹不太挑剔,偏好多一點砂土的成份。種在完全向陽或沒有全天日曬的地方,都不計較。
秀桑的口頭語是:”根長好了,什麼植物都會長得又快又好。”他的徒弟們就一棵樹一個坑,用挖土機挖出樹根的兩倍寬、兩倍深的洞,確定排水系統良好,做好事前的準備工作。
貨櫃大卡車分批載來了這十五棵巨大的老樹。起重機一棵一棵、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吊植在預定的位置。原來空空曠曠的石板車道,一瞬間豐富起來。左鄰右舍、蓋房子的工人都來看熱鬧,只差沒有放鞭炮慶祝。
加州沿海地帶的氣候類似地中海,我們的橄欖樹在同樣的陽光下愉快地成長。每年四月到六月間,會開出白色透綠的細小花朶。經過六個月後,就是十到十二月間,橄欖結果。先是青綠色,再轉變成淺棕色到紅紫色,完全成熟時,就成為深黑色的橄欖。平常買來食用的橄欖就是綠色和黑色兩種。園中這些橄欖樹,有的會開花結果,有的完全不會,有的隔年或隔幾年生產,完全不能預料。當初沒有嚴格拒絕會開花結果的樹,其實帶來不同的驚喜。
有人稱橄欖為”諫果”,初嚼時,覺得味道澀澀的,久嚼以後,香甜可口,餘味無窮。我們家的橄欖滋味如何呢?
有朋友來玩,正是橄欖成熟時。她興冲冲地摘了幾顆就往嘴裡塞。可以預見的是,馬上吐出來。我們的橄欖不好吃,不是拿來食用的。百分之九十的橄欖品種是用來榨油,西班牙有一種含油量高達百分之二十七,所以西班牙是橄欖樹種植面積最大,橄欖油產量最多的國家。外子一度考慮是否買個榨油機來榨油,加入生產的行列。橄欖油被稱做 ”液體黃金”,富含人體所需的胺基酸、維他命,抗氧化、防衰老,是健康長壽的祕訣。家家戶戶拿它來沾食或烹飪,甚至飲用。頂級初榨的橄欖油是美食不可缺少的一個角色。
家裡的橄欖樹,果實不能吃,油也還沒榨,我們喝橄欖葉茶。從樹上採摘一把新鮮的葉片,冲洗乾淨,用熱水冲泡或浸泡一段時間,就可以喝了。清清淡淡,似有若無,細細品嚐,心情放鬆。不含咖啡因,又有多種有益健康的好處。
園裡雀鳥眾多,冠藍鴉、知更鳥、蜂鳥、朱雀、哀鳩在枝頭飛進飛出,走鵑在地上跑來跑去。牠們飽食之後,也把果實散播四處。至今在園裡已經長出七株不請自來的小橄欖樹,有兩棵已有一人高。它們一定會繼續長大,並不寄望它們擁有巨大的枝幹,不過看著新生命成長,自有一番樂趣。
秀桑完成任務離開後,把他的團隊留給我們做日常的庭園工作。兩個兄弟加上他們的叔伯姪子都非常專業。懂植物也精水電,準時守信,十幾年來從未失職。每年他們都會修剪橄欖樹,頂端枝葉剪掉,讓它橫向生長,擴大遮蔭,太茂密的枝枝節節修掉,增加通風,層次分明美觀。我們坐在樹下,逍遙自在,深深體會到自然界的一棵樹、一片葉,帶來心靈的平靜安適。
橄欖樹有六千年以上的歷史,橄欖也可能是人類最早食用的果實。這些生命之樹,天堂之果起緣於地中海的東部邊緣,至今,全球除了南北極,都有橄欖樹的身影。
一九七九年,三毛作詞,齊豫演唱的那首歌”橄欖樹” ,其中有一句,”為什麼流浪 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 流浪遠方...”.。其實不論你在何處,都無需流浪遠方,就可以遇見橄欖樹。如果你的住處沒有地方讓你種一棵橄欖樹,也可以從希臘領養一棵。你的名字會掛在那棵樹上,樹上結果榨的橄欖油會送到你的㕑房,你可以驕傲地用你的油烹調、拌沙拉、蘸麵包吃,這時心底充滿的是夢中的橄欖樹和大自然的陽光。
我家門口有一顆50年的橄欖樹. 一直以來,我只是覺得它造型很美,其他倒沒什麼特殊. 只是夏天落在走道上的橄欖很麻煩, 一踩一地黑泥. 看了家萍的文章, 對這棵樹有了新的評價. 下次要試試用它葉子泡茶.到樹下坐坐,聽聽鳥鳴, 把我的橄欖夢也織起來. 原來我有這棵橄欖樹是多麼幸運的事. 不需特別照顧, 它就長得很好. 只要隔年修修樹型就好了. 神還是滿看顧我的.
细读这篇橄榄树的故事, 了解很多不曾知道的常识。橄榄树总是给人以诗意与遐想,在这里, 还感受到生活的快乐和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