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呼喚
曾經讀過一篇文章, ” 完美的草坪如何成為美國夢的象徵 ”。歷史學家從政治、心理、社會、建築、商業各個不同的角度分析,二次大戰後,嬰兒潮世代出生的人,如何往郊區迅速發展,各家屋前擁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坪,成為最強而有力的美國夢象徵。
彼時家家戶戶致力於保持庭園美觀整齊,對草地特別細心維護,修剪得翠綠平整如地毯。不破壞市容,不影響社區房價,不讓鄰居抱怨,是好市民應該做到的。草皮對美國人意義非凡,是美國精神、美國夢的代表。
二十一世紀的當今,觀念已經開始改變了。縮小草皮範圍,甚至完全不要,以原生的植被,營造屬於自家的庭園。自然的、野性的、與天地萬物共存共享的觀點、節省時間和能源,隨興一點,不必太多人為斧鑿痕跡,享受蟲鳥動物的陪伴,擁有開放的空間和心靈,不需要千篇一律,墨守成規,漸漸成為新的庭園設計趨勢。
我們的家園從設計開始,就朝著自然式、對野生動物友善的理念著手。原生植物很能適應本地的氣候和土壤,提供野生動物食宿需要,又不太需要照料、供水和殺蟲,成為首選。多樣性的選擇,增加了不同的高度和密度,開花結果時間的錯開,蟲鳥動物一年四季能各取所需。
庭園不再是充滿各地蒐羅來的奇花異卉、品味高尚的藥草蔬果、賞心悅目的噴泉小徑、美麗繽紛的玫瑰牡丹。園林也不只是讓主人在風和日麗的下午,坐下來喝杯花草茶,拿麵包屑餵餵鳥,欣賞自己在庭園設計上的藝術才華。屋主會留下一些角落,只要安全衛生,任它零亂醜陋也無妨。落葉堆、碎枝幹、空樹洞、木塊垛、灌木叢、樹枝梢、池塘邊、石頭縫,看似雜亂無章,卻是野生動物的棲息安身之處。
經常在家園閒逛的野生動物是沙漠綿尾兔Desert Cottontail Rabbit。原先還算差強人意的草地,已被牠們啃食得面目全非。棕灰色毛皮、高高豎起的長耳朵,毛茸茸、短短圓圓像綿花球的白尾巴,在微風中擺動。看牠們飽食嫩草後,志満意足,心情舒暢的儍模樣,令人發噱,這時,空氣中蕩漾著寧靜平和的氣息。兩三隻兔崽子聚在一起就開始玩遊戲,活蹦亂跳,一隻立定不動,另外一隻高高跳起,飛躍過同伴的身軀,估計至少有三呎高,卓越的跳躍能力,非常獨特,一副 ”躍躍毚兔” 狀。牠們在陽光下追逐奔跑,毫無畏懼,殊不知天上有猛禽飛鹰,谷底有郊狼山貓,都在虎視眈眈,等著飽餐一頓。
綿尾兔是千里眼順風耳,視覺聽力都靈敏,才能機警地避敵生存。狡兔三窟都隱藏在仙人掌叢裡,為了躲避天敵追捕,瞬間的爆發力可以高速爬坡,循著鋸齒狀軌跡奔跑,還會不減速轉換方向,技術高超,咻一下就鑽進地洞了。為了斷絕敵人追捕,回家前,先跳幾下,甩掉自己的氣味,是牠們的生存技巧。
兔媽媽一年可以生三次,每胎2到6隻,一般壽命大約兩年。
玫瑰花被吃得精光,嫌疑犯有二。靠近地面的花朵是綿尾兔的傑作,半人高以上的部分就是騾鹿Mule Deer 吃掉了。騾鹿的長耳朵長得像騾子,因此得名,白色尾巴上面有一條黑紋直到尖端,又叫做黑尾鹿。夏天鹿皮偏向紅褐色,隨著天氣轉涼,就變得較深的灰褐色,臀部則是白色。成年鹿大約5英尺高,體重200多磅左右,一般可以活到9至11歲。母鹿每胎生兩隻小鹿,母子形影不離,非常親近。成年公鹿喜歡獨來獨往,有一對美麗的彎彎鹿角,用來戰鬥、生存、取勝,是武器,也捍衛自己的地位。每年冬天,鹿角脱落,長出新角。在園裡撿回脫落的白色犄角,和枯木擺在一起,是天然的藝術品。
牠們經常一群5、6隻從山坡上同時出現,優雅怡然地緩緩走下來。我們不蓋圍牆,只有樹籬,牠們毫無障礙,輕縱而過,大大方方地進來,熟悉園中的一花一木,自在其中,天地之間隨意遊蕩。與我們相遇,或許覺得可親可近,也不跑開,無邪的大眼睛看過來,一臉無辜,好像在説,”這裡也是我的家。”
自古以來,人們都喜歡鹿,覺得牠溫順可愛,” 詩經鹿鳴篇” 就是從鹿的溫馴害羞、喜歡群聚的個性,寫下 ”呦呦鹿鳴,食野之萍” 。鹿得到愛吃的萍草,呦呦鳴叫,互相招呼,共同享用。引申出主人鼓瑟鼓琴,備下美酒佳餚,宴請嘉賓貴客,歡聚一堂。
家園中這群騾鹿也愛呼朋引伴,共享大餐。牠們和牛一樣,有四個胃,吃起玫瑰花來毫不手軟,速度又快,瞬間整株玫瑰花朵一掃而空。牠們根據時令決定飲食。春夏吃嫩草花朵鮮果,秋冬草枯花謝,就吃比較硬的灌木植物,像鼠尾草。牠們不欣賞薰衣草和迷迭香的撲鼻香味,我們就種在玫瑰花園的當中,希望阻止牠們愛吃玫瑰花的壞習慣。
鹿的足跡很容易辨識,兩個蹄深深地陷在泥土中,從深度和距離顯示出牠的體重和敏捷性。小朋友來花園玩,會帶著他們尋找野生動物的腳跡,最不容易錯認的就是鹿蹄。就算沒有看到牠們的蹤影,在泥土地上見到牠的腳印,也會帶來一絲絲喜意。最近對街正在蓋房子,人聲機器聲吵雜,騾鹿暫時轉移棲息地,但願很快回來,足跡再現。
在園裡觀察動物足跡時,偶爾會看到圓圓小小的腳印,四個腳趾印加上中間腳掌印,直徑大約1到3吋。這是山貓 Bobcat 的腳印。牠是一種中等體型的貓科動物,身長約45英吋,體重大概20磅左右,足印淺淺的,不太明顯。我最靠近牠的那個下午,是牠忽然出現在後院花壇上。想都沒想,抓起手機,跑到牠的面前猛拍照。牠黃色的大眼睛盯著我看,一動不動,也許從未看過像人類這麼大的動物,愣住了。讓我照了幾張像,牠才恍過神來,施施然穿過樹叢走了。山貓的個性害羞膽小,少見世面,能不跑掉,乖乖讓我拍照,真是幸運。牠們不會主動攻擊人,除非覺得有威脅感。
社區內有位專門拍攝野生動物的攝影師,他的山貓照片非常迷人,充滿動態感。在漆黑的夜晚,孤獨的山貓從斜坡下來,腳踩巨石,背靠大樹,綠草黃葉襯托出美麗的皮毛。淺黃到咖啡色泛著紅色光澤,黑色條紋加上點點棕斑,腹部白底帶黑紋,耳朵和短尾巴的尖端都有一簇白,兩眼炯炯有神,體態輕盈,肌肉強勁有力。能快速奔跑、跳躍和攀爬。牠們喜歡夜行,在星空下獵食或巡察自己的疆土。
山貓的棲息地很廣泛,落葉林到針葉林,沼澤到沙漠,山區到平地,市區較少見。牠們捕捉野兔、鼠類、蜥蜴或低飛的鳥當食物。冬天是求偶成家的季節,通常一隻雄山貓有幾隻雌性伴侶。牠們不容許別的山貓侵犯自己的領域,在樹洞、地穴、密叢、石縫中築窩,遮風避雨,隱密保護家人。雌貓用苔蘚、樹葉、細枝,佈置溫暖的窩巢。雌貓的妊娠期大約60天,通常一窩小山貓有2到4隻,在春天出生。山貓媽媽要忙著照顧小傢伙,就會把雄山貓趕出家門,牠不會走遠,負責地在附近暗中保護家小。牠們會用記號表明私用住宅,通常有好幾間連在一起,別的山猫會互相尊重,不輕易越界。
家園池塘步道的盡頭,有一道大石頭堆砌成的矮牆,周邊是斷木雜樹枯幹,相信這當中應該有山貓的家宅。就不知道除了正室,還有多少側室?山貓的壽命大約15歲。
附近山區有一隻頗具盛名的山獅 Mountain Lion,編號F320,是隻瞎了一眼的母獅,體格健壯威武,有萬獸之后的架勢,生了五個小孩。很多人關心牠的行蹤和安危,還有攝影師專門拍牠作成海報。根據記錄,我們這一帶大約有20隻山獅,不久前還有一隻出來逛大街,到了小商業區停車場,被警察用麻醉槍射昏,送回山裡。
媒體經常報導郊狼 Coyote 攻擊小孩和寵物的消息,引起恐慌和懼怕,郊狼也跟著被污名化。多年前,外子和我去附近一個公園健行,越走越深入谷底,人跡罕至的地方。這時,迎面來了一群郊狼,大約6、7隻。我們手無寸鐵,也沒有帶口哨,有點害怕,不過知道只有鎮靜,絕對不能向後奔跑,驚嚇牠們。於是兩人當作視而不見,高聲談話,繼續往前走。這群郊狼在離我們有一小段距離處,轉個方向爬上山坡,避開直接面對。我們鬆了一口氣,互相取笑對方,”你看,連郊狼都怕你呢! “
像大多數的野生動物,郊狼也怕我們人類,不會無緣無故攻擊人。被郊狼攻擊比被高爾夫球打到的機率更低。許多人疏忽自己的責任,沒有照顧好小寵物,垃圾桶沒有蓋緊,果實掉落滿地,招引郊狼逐漸侵入人類居住的地方,發生事件就怪罪牠們。
園中有些荒僻的地方,通常夜裡比較不會過去。有時好奇,想知道會有什麼不速之客來逛花園呢?兒子就架設了攝影機,不論白天黑夜,任何風吹草動,自動拍照,傳到我的手機,時間氣溫都會顯示出來。
欣賞這些照片,樂不可支。這些未經馴化的動物,有的動作滑稽,有的靈活利落,有的調皮搗蛋,有的會耍噱頭,有的迷茫不知所措。贏得了笑聲,也深深捕獲我們的心。
浣熊出現的那晚,是最離奇的一幕。月光下,戴著黑白面具的臉孔,小小尖尖的耳朵,長長蓬鬆的尾巴上有5、6條黑色環紋,一隻?不對!看清楚,身邊亦步亦趨的還有另一隻,正在跳雙熊舞蹈,姿態敏捷靈活,舞步配合完美,默契十足。雙雙對對在寂靜的夜晚結伴同行,多麼羅曼蒂克,動人又奇幻。
還有一溜煙爬上樹的松鼠,嘴裏啣著一顆沒吃完的青杏;山貓在夜裡,雙眼閃著亮光,行色匆匆,不知道要去那裡;像從卡通影片跑出來的那隻嗶嗶鳥,走鵑以水平姿勢瘋狂奔跑;珠頸翎鶉、綿尾兔經常搶著上鏡頭;日夜晴雨,最常出現的就是那隻郊狼。
我為牠寫了一首小詩:
孤狼徘徊小路上,
夜如霜,
意茫茫。
無星無月,
無聲無息。
聽那狼嚎咆哮哀鳴,
吞噬了廣濶的夜空。
呼喚伴侶?
呼喚小狼?
淡淡的燈光,
濛濛的細雨,
溫柔地回應著牠。
牠們經常來回走動的地方,竹林裡掛著幾個銅管風鈴。微風吹過,清脆柔美的聲音在空谷廻蕩,杳杳鈴聲帶來平靜祥和。傳到這些山貓、郊狼、浣熊、野兔、鳥雀的耳朵裡,或許牠們聽了也很歡喜。人們和野生動物在生命循環中,息息相關。藉著愛和信念,尊重所有的生命,才能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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