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剛剛造園時,也是十二月的冬天,大雨連連。天一放晴,抓住機會,穿上雨靴,踩著爛泥,往山坡頂上跑。滿山遍野的大小石頭就這樣漸漸地搬運下來。大的石頭雙手捧抱,一步步小心翼翼、艱難地運送下山。較小的可以一手一個,效率較大,相對的也較看不上眼。要從地上搬拿石頭也要有些技巧功夫,先深吸一口氣,漸漸深蹲,屏住呼吸,抱住大石頭,再慢慢吐氣,順勢而起。每跨一步,配合吸吐,看好位置,準確放下。幾個月下來,至少運送了數千大小石塊,也練就了一套石頭功。舉放之間,視石眼力,頗有心得。
園丁利用這些大大小小的石頭,擺進果園裡水泥建造的排水溝渠,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化人工的溝渠為天然的河流。社區負責庭園設計的建築師特別來參觀,給鄰舍多一些構想。過了一些日子,風吹來的種子在石縫中長出了鼠尾草,雨水沖刷,石頭上苔蘚附著。飛鳥駐足,小動物來飲水,這條小溪充滿活力,使得庭園更自然生動。
運石的過程中有機會好好地端詳這無數的石頭,色彩繽紛,赭紅、炭灰、墨黑、土黃、潔白、茶褐、深紫、淺棕,形狀各異,方方正正的,圓圓扁扁的,螺旋形,長條狀,有花紋的,有素淨的,有看到絲絲細紋路,有簡單一片彩繪。表面有的粗糙,有的平滑。我們都知道造石的過程,岩漿冷卻結晶,成為火成岩,侵蝕風化分解沈積,形成沈積岩,加上壓力熱力轉化成變質岩。這些岩石讓我充滿了想像力,它是千萬年前造山運動形成這鐵灰色直線條的男子漢?還是亙古時候躺在湖海深處,浪潮冲刷洗滌,成為光鮮亮麗的美嬌女。有一塊溫潤平和的淺米色,偏偏攔腰有這麼一圈凹槽,像是被造物者拿在手中,輕輕一揑,纖纖細腰就造成了。
左鄰右舍,家家庭園,草坪邊緣或花圃週圍都會放置大大小小的石頭。園內的登山步道就是外子一塊塊排列,左右兩側,石石相連,綿延數百公尺,每隔一大步,橫向排列,整齊劃一,走在山路,安全易行。大家在挖土建屋植樹的過程中,都吃過苦頭,到處都會碰到石頭,與其搬運出去,不如就地取材,當做庭園設計的一部分。這些石頭還真有用,盆栽植物擺上一圈,有稜有角的配上多肉植物,挺拔強勁的松柏適合光滑圓潤的美石,玻璃花器裡墨綠的蘚苔,配上橘紅的圓石,上面還附著了點點青苔。柔軟的植物和硬體的石頭,怎麼擺都是絕配。
兒子小時候從山上抱下一塊送給我,紫紅色的半圓錐體,像是穹頂,石體一層層
的紋路從上而下,迂迴旋轉,順勢而下,嘎然而止。賞玩之後置於檀木座上,天然的一件藝術品。我給它取名荒山之石。漸漸的,更多的藝術品擺上架,來訪親友愛不釋手,看到一塊羊脂白、質樸圓潤的,滿心歡喜,心想會不會是和闐玉?再看另一塊,皮紅沁出絲絲金黃,馬上想到故宮博物院珍藏的那塊肥肉玉。大家見獵心喜,紛紛加入覓石行列。這些石頭就算上不了廰堂,不論是頑石或美玉,都有它的一席之地。庭園中隨手放,十分方便。刮風了,花盆裡放兩塊,增加重量。曬蘿蔔乾,壓上一塊,擠岀水分。疫情肆虐,大家小心謹慎,信件包裹不敢馬上拿進屋,放在屋外,壓上幾塊石頭,不怕大風吹。
有一次在山坡上看到一枚色彩形態與衆不同的小石頭,心裡一動,此時手上握有工具,騰不出空,想等等回頭再取,仔細看看四周,確定它的位置,深恐遺忘。等到回頭再取,卻千尋不著。明明不就是在這叢迷迭香的旁邊嗎?前面不是有一株仙人掌嗎?剛剛還在這裡,怎麼就不見了?難道老眼昏花了嗎?學到了一課,看到心動的那一塊,不要遲疑,馬上抓住,想回頭再找,連石頭都會不翼而飛!我們年輕時不是一再聽這個故事,女孩為了撿一塊最大的石頭,撿起一個,放下一個,最後兩手空空,機會已失。怎麼就忘了?
年初兒子辭掉工作,從日本回家陪兩老避疫。感恩節早上,我們走在園內的登山步道,路邊泥土中露出圓石的一部分。天天走過的路,不曾注意到有何不同。兒子眼尖,停下腳步,看了一眼,説:這下面是一塊大石頭,我半信半疑。他拿來工具,開始挖掘。怎麼都不敢相信這是冰山的一角,越挖越深,範圍越來越廣,挖斷了一支圓鍬,再換一把鐵鏟。挖清四周的碎石泥塊,拉來水管澆灌,弄鬆堅硬的泥土,直到天黑。次日繼續努力,終於一塊表面光滑完整,淺褐色的巨石露面了!我已經看中果園中的杏樹下是這塊巨石的落腳處。再打量它的體積和份量,怎麼搬運呢?效法希臘神話裡的西西弗斯把巨石滾到山下?還是學佛教地藏經裡的負石鬼王找一些負石填塞河海的小鬼來背石頭?用大張毯子包裹拖拉下山?還是僱用吊車來舉吊放置?千思萬想,無計可施。找來經驗豐富、身強體壯的園丁商量,沒問題,他一口答應,找幾個幫手,就扛下去了!我想想房屋保險的條款,希望有這條搬巨石受傷的保約。
至今已經從感恩節到聖誕節,這塊感恩之石還沒有移動半吋。每天登山步行經過它,欣喜地多看它幾眼,心想,古早古早以前,開天闢地之時,它是否就在此地?
This story was so interesting to hear from your perspective!
I chuckled a few times at your intuitions.
I'm no expert at Chinese but it sounded really interesting when I asked Google Translate to read it to me.
Really Cool to see a Mom creating Digital Content.
High Five!!
You rock. *pun intended.
超級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