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洛杉磯的幾處野火，造成人畜喪生，房產焚毀，數十萬居民被迫逃離家園。山火加上強風，嚴重威脅到許多地區，包括Getty Center 蓋蒂中心。它座落的位置，周圍火焰四起，居民被強迫遷離，而蓋蒂美術舘聲稱不懼野火肆虐，是災難中最安全的地方。根據當時館方聲明，所有藝術品和人員都保護周全，建築物的材料、設計、建蓋、控制和使用都是以安全為首要考量。
我們去過這個美術舘數次，知道它位在山頂，蓋在石灰岩上，由防火石材和水泥建造。每一個展覽室之間有防火門隔絕。建築物的四周空曠無植被，花園離開主舘有一段距離，種的都是抗旱耐熱植物，充分澆灌、修剪，維持低矮稀疏，樹種大多是剪成一定高度的橡樹、楓香和紫薇。
雖然蓋蒂中心聲稱是保護藝術品最安全的地方，看著新聞報導，熊熊烈火寸寸逼近，心情仍然是七上八下，緊張萬分。它擁有全世界近七百年來一些最偉大的藝術品，包括名畫Rembrandt 倫伯朗的 ” Laughing 倫伯朗在笑”、Vincent Van Gogh 梵谷的 ” Iris鳶尾花” 。
梵谷的這幅鳶尾花，1990年由蓋蒂中心收藏，我非常喜歡，曾經看過幾次，前兩天又再度去欣賞。1889和隔年，梵谷生命中的最後兩年，住在南法原本是修道院的聖雷米療養院。梵谷病情不定，被禁足在療養院裡，只能從窗內看著花園裡繁花似錦。五月盛開的鳶尾花，美麗嬌艶、色彩斑爛，激起了他心中的熱情和敏感，畫了四幅鳶尾花。就像他自己説的，”...病重如我，...可以做到的就是創作的力量。” 畫布和顏料幫助他避免陷入混亂瘋狂。畫中用的濃烈色彩、強烈線條、明顯輪廓、旋轉筆法、熱鬧構圖，每一朶勾騰轉動的鳶尾花看起來都是那麼獨特，藍紫色花叢的背後是黃橙色的小野花，前景是紅棕色的泥土，碧綠莖葉破土而出。剛中帶柔的花輕盈俏麗，唯一的白色鳶尾立在左邊画面，悄悄地、自在地綻放。幾十朶鳶尾花叢，活潑有力，朝氣十足，春意盎然。站在畫旁，可以感受到梵谷對大自然湧現的活力有深厚的情感，藉著渦卷筆觸的強勁韻律和穠麗色彩，表達得淋漓盡至。另一件很特別的是，裝畫的義大利畫框，比這張畫多了兩百年歷史。
另外三幅”鳶尾花”，一幅只畫著一枝盛開鳶尾，另外三枝含苞待放。兩幅是滿滿的一大把紫花、藍花加綠葉插在瓶裡，兩枝溢垂出甁外。飽和的色彩和波浪狀花瓣，鳶尾花在梵谷的畫布上燦爛怒放。
曾經收藏過第一幅”鳶尾花”的法國藝術評論家米爾博讚嘆道，”梵谷是多麼了解花卉的優美本質。”
鳶尾花的優美本質更是令人激賞。家園中有一片向陽小坡，排水良好，種著鱗莖、球莖、根莖等植物，如水仙、鬱金香、海芋、君子蘭、小蒼蘭、孤挺花，還有鳶尾花。
初春的早晨，空氣新鮮清澈，剛剛下過兩天雨，坡地泥土濕軟。中國水仙已開得闌珊，黃色的洋水仙正盛放，粉紅色的小蒼蘭三三兩兩地穿插其間，五彩繽紛的鬱金香競相裝點。孤挺花還在冬眠，白色的海芋和橘色的君子蘭氣勢洶洶，開得如火如荼。接下來就是鳶尾花了，一出場就輕歌曼舞，展現出無盡的生機和美麗，充滿了歡樂與期盼的感覺，給即將到的五月天帶來蓬勃氣息。百花都安靜下來，賞花的人更是看得目不轉睛。
這些鳶尾是數年前的一個夏末初秋種的。它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大約有兩、三百品種。花型有的巨大顯目，有的嬌小玲瓏，姿態都曼妙飄逸，像一隻隻大蝴蝶，所以鳶尾又名藍蝴蝶或紫蝴蝶，更像天空中的鷲鷹，優美地展開羽翼翱翔。
我們把鳶尾花的地下莖隨意種在小坡，隔年先長莖葉，一叢叢扁平劍形碧葉像把扇子，盈盈欲滴，典雅靜謐。圓圓胖胖的地下莖半露在泥土上，這是它們特別的習性。開花時間並不是約好了大家一起開。看到花莖頂端抽出花苞，就要開始猜測，這朶會是淺紫或新藍？會是鵝黃或嫣紅？難道是雪花白添上一抹金？或者寶藍配一撇黃？是粉橙？橘黃？是雙色？多色？紫中帶黃條？粉底加藍線？花開後，謎底揭曉，有些色彩絢爛鮮明，有些如夢幻般的沈靜。它的株高度大約二、三十英寸，花朶寬度大約四到七英寸。當鳶尾花滿山齊開時，正如成群飛鳶翩若入草叢。
每朶鳶尾花有三片直立向上的花瓣，大多是由兩種以上的顏色搭配，而且搭配得真奇絕，讓人驚嘆，只有造物者的手才能安排得這麼巧妙。顏色如彩虹，似光環，可以説是花園中最璀燦的寶石。
希臘神話中，彩虹女神Iris 是奧林匹斯山上的信使，在人間和神界之間傳遞訊息，總是帶來神聖祝福的好消息。它也是法國王室的象徵，盾徽、軍旗、建築裝飾都看得到鳶尾的三花瓣紋章，代表信心、智慧和勇氣。西元前1469年，埃及國王在敍利亞發現了鳶尾花，深為喜愛，把它從野地帶進花園。
家園這個草坡上種的是Bearded iris，也叫做 German iris，有鬍鬚的德國大花鳶尾，有人稱它做”髯毛鳶尾”，原產地是地中海區域。它和其他如西伯利亞、路易斯安娜、日本鳶尾、野生鳶尾這一類花朶比較小，沒有鬍鬚的鳶尾 Beardless iris 不太一樣。
鳶尾花的花瓣分成兩部分，三片直立向上的花瓣叫做 ”standards”，是真正的花瓣；三片向下的叫做 “falls”，是花萼。所謂的beard鬍鬚，是長在下面三片花瓣 falls 的中間，像小筆刷、像髮絲或者像毛毛蟲似的鬚鬚，所以叫做Bearded iris，這些鬍鬚是用來引導傳播花粉的昆蟲採蜜。花大又美，還有淡淡的香味，在花園裡幾乎不必照料，幾年後挖掘分株，種在別的位置，不久後又是一片花團錦簇。聽說曾經種過大花鳶尾的廢棄庭園，荒蕪的曠地上，只殘存野草和鳶尾花。
沒有鬍鬚的鳶尾，家園裡也有一種，名為”Fairy iris 仙女鳶尾” 或 ”Wild iris 野生鳶尾”。的確是野生，我們沒有種它，不請自來，大剌剌地長在花床的一個角落，越長越茂密，不過幾年，範圍已經有半個桌面大，高達一尺以上。南加州很多城市的街邊常種它，易長易種，耐旱耐曬，隔段時間修剪一下就夠了。它經年開花，開開謝謝，幾乎不斷。花謝後，結一個綠色果實，大如拇指，掐掉後，隨處一扔，又長出另一個仙女，要注意的是不要讓它泛濫成災。六片白色向下花瓣，靠中心處是一抹鵝黃，三片向上淺紫花瓣，色澤優雅。花朶看起來高潔清幽，根莖匍匐於地下，多達十節以上，四處亂竄，鼠輩喜歡窩藏其間。去年發現一些鼠跡，只好徹底清除分株，部分移種在西側的東方庭園裡。臨白色細石舖成的幽澗寒泉，傍黑色巨岩、原木小橋，綿綿春雨中，含有國畫中的雅緻情調。
Japanese iris 日本鳶尾在五、六月盛開。有一年去東京都剛好遇上菖蒲祭。日本人稱日本鳶尾為”花菖蒲”，花色繽紛，紫、白、黃、橙、粉，鑲邊或斑紋，如色彩魔術師，喜歡濕地，多長在水邊。花菖蒲和菖蒲是不同的植物，菖蒲是屬於天南星科，花菖蒲是屬於鳶尾科，類似的葉片和植株外型令人產生誤會。中國人拿菖蒲來防疫避邪，喝菖蒲酒，洗菖蒲浴，祓除穢氣。以前過端午節，媽媽在門口懸艾草、掛菖蒲，還説”蒲劍斬千邪”。花菖蒲可不可以避邪，不知道，確定的是可以觀賞，也是畫家喜愛的題材。
日本浮世繪版畫家葛飾北齋的 ”鳶尾與蚱蜢”，可愛的蚱蜢躲在鳶尾花叢中，含蓄藴藉中有調皮的動態感。梵谷和莫內都收藏了這幅版畫。還有一張是一株鳶尾開了兩朶花，一隻翡翠綠的長喙鳥衝了過來，花和鳥都充滿了力量。歌川廣重的菖蒲園版畫更是狀觀，日落溪流旁，幾個賞花人在菖蒲田裡，前景三枝巨大的紫花菖蒲，中景和後景成片的茂盛鳶尾在藍色小河的對岸。人與大自然親近，鳶飛魚躍的美好意境躍然畫上。花菖蒲的季節只維持兩個月，迎著夕陽，有轉瞬即逝的淡淡哀愁與美麗。
曾經拜訪過印象派畫家莫內在巴黎近郊吉維尼的花園。鳶尾花是他深愛的花卉之一，種在荷塘邊，畫在畫布上，一種類型的鳶尾更以妻子之名命名。他畫的鳶尾花叢，朦朦朧朧，星星點點的紫色、綠色、紅色、粉色，五彩色塊揮灑在畫面，洋溢著春天的歡愉。
許多畫家以鳶尾花為主題，保羅塞尚、喬治亞歐姬芙都創作出流傳千古的作品，展現它的美妙曲線和優雅姿態。人稱”花之拉斐爾”的比利時畫家和植物學家皮埃爾.約瑟夫.雷杜德畫過兩千一百張花，包括十幾幅鳶尾花。寶藍、淺黃、深紫的花瓣，精緻細膩，葉脈線條分明，令人嘆為觀止。他的鳶尾花是客觀的、知識的、有畫功的、可以欣賞的。
看著梵谷的鳶尾花，感覺到的是風在吹，花在開，鳥在啼，陽光照射，自由自在，充滿生命力。那瞬間，如同身在自家園裡的鳶尾花叢中。
好精彩的講述，受獲良多。十分感謝🙏
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