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上架 "樹的夢想"
2020年12月起,我開始寫” I have feelings 我有感覺” 的一系列文章。從第一篇 ”石頭記” 到2024年1月的” 微境之美 苔蘚滿階綠”,共三十九篇,內容與家園、家人和大自然有關。
這三年多一眨眼就過去了。自問,如果不寫作,日子會是怎麼樣過?很難回答。不過決定每月至少發表一篇文章後,家人的對話常是,”下一篇要寫什麼?”, “家裡的植物會不會被你寫完? ” , 兒子問:”媽,你在做什麼?”,我答:” 正在Cooking。” 我在燒飯嗎?並不完全對,有時在Cook的,可能是爐上燉煮的晚餐,更多的是正在腦中醖釀的題材。外子偶而會提出一些意見,兒子馬上出聲,” Let her cook.”。” Let him/her cook “是流行語,網路迷因 meme,兒子的意思是讓我自己去表達我想説的、想寫的、感覺到的。我忙得不可開交,要Cook的東西真多。
每篇文章都附加照片,於是一家三口去旅行,早餐時,兒子先講一些攝影的理論,接著發下當天的功課,拍出的照片要符合當天所學,晚餐時交卷。他一張張評論,指出優點、缺點説,”光是文章好還不夠,照片也要水平高。” 最後我們母子合作,我的文章,很多配上他的攝影作品。他拍照的採光和構圖角度的確不錯,看他拍攝時,覺得這樣取景似乎有點異想天開,結果是獨具特色,意境不凡。
我們的團隊工作還包括,每篇文章寫好發表前,外子和妹妹一定先過目。他們的理由是,”你種的東西,自己很清楚,別人可能不熟悉那種植物。” 他們建議,要任何人讀了都懂才行,説得很有道理。名作家村上春樹曾説,他的太太是他的第一個讀者,她提出任何建議,他都很生氣,不過往往會重寫那一整段,甚至那一整篇,結果承認,重寫後的確比較好。而我常是日本俳句詩人高濱虛子寫的一句:”寒燈下,寫兩行刪一行。”
“樹” 是我這系列文章最重要的內容之一,寫過銀杏樹、白楊木、橡樹、懸鈴木、接骨木、橄欖樹、松樹、楓樹和各種果樹。大家都知道,樹放出氧氣、吸收二氧化碳、過濾污染、隔音擋風遮陰、保持土壤、美化環境、提供原料和果實,更是野生動物的家園。
當今全球無數的樹都處在濫砍亂伐、頻繁山火、過度開發、樹木疫情的種種困境下,飽受威脅,需要被救援。古老的樹、年輕的樹,都在呼救求助。
去年夏天到西班牙看了藝術展 ”樹的夢想” ,主題是樹在哭泣、在求援,它們夢想人類會保護自然環境,會和大自然和諧共存,會維持生態系統平衡和多樣性,它們急需人類的關注和行動。
類似的藝術行為也曾在美國加州巴洛阿圖市Palo Alto 發生。2018年5月,兒子正在那個城市上班,拍了許多照片傳來。我看到有些人在幾棵樹的樹幹塗上藍漆。”發生了什麼事?樹還好嗎?”兒子解釋説,這個愛樹的城市,號稱 ”美國樹城 Tree city USA”,曾經有五十多棵樹被砍掉。為了提醒市民勿忘往事,和公共裝置藝術家Konstantin Dimopoulos 合作,把市政府前的木蘭花樹,從樹根、樹幹到低枝漆成鮮藍色,上層樹枝和樹葉維持天然的淺褐色和墨綠色。漆本身對樹和環境無害,隨時可以除去,否則幾個月到一年就會自動褪色消失。
這個命名為”藍色的樹 The Blue Trees” 的裝置藝術,是要喚醒人們面對全球森林被砍伐的殘酷事實,正視樹木面臨的困境。因為農地、牧場和都市發展,原始森林已經漸漸消失。就如一首歌唱道:”他們拿走所有的樹,放進樹的博物館。” 這些藍色的樹正在怒吼,在呼喚,希望引起市民們的注意,重視人類和大自然的關係。藝術家和志工們,從2005年在東南亞開始這個”藍色的樹”運動,當地為了擴展農田,森林被大面積砍伐。
根據世界人口綜述 World Population Review 2024年最新的資料,世界上大約有3.04兆的樹,相當於每個人平均分配到四百棵樹。聽起來覺得不錯啊,可是一萬兩千年前,地球上的樹的數量是現在的兩倍,也就是大約有6兆之多。由於砍伐、農業和其他種種原因,地球上每年減少一百億棵樹。值得一提的是,每平方公里,樹木密度最高的國家是芬蘭,台灣排名第四,每平方公里有62,975棵樹。
我的這個系列文章,是希望替自然界的花木草石説話。看了西班牙的展覽,感同身受,期盼樹不要哭泣,會努力完成樹的夢想,也選了當中二十七篇以樹木花草為主的文章,集結成書,並以此為名,由時報文化出版公司出版,於2024年一月十九日上市。
手拿著印刷精美、編排設計清爽優雅的新書,看著家園,感慨萬千。正如封面上的副標題:”徜徉自然之間,聽一花一木、一草一石説説話,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與花草樹木、蟲魚鳥獸和諧共處。賞自己種的花、吃自己種的果,和大自然共生共享。” 很幸運,十多年來,我們有機會將這片尚未完全開發的山坡荒地,逐漸改變成順應自然生態的家園。親身接近土地,專注聆聽觀察,大自然正在向我們訴說它的故事。我們學會等待,靜候天時。 這本書記載了親耕親作的歷程,寫出親身接觸的感受,內心的情感也從鋤頭延伸到案頭,盼望有綠手指也能兼具綠筆桿。
這時想到2015年的電影 ” A Walk in the Woods” ,是名作家Bill Bryson比爾布萊森的自傳,由勞勃瑞福主演。他和年輕時的玩伴已經過了花甲之年,也無行山經驗。兩個老頑童不甘歲月輕易消磨,決定以背包客的方式,走上世界最長又艱險的阿帕拉契徒步山徑 Appalachian National Scenic Trail 。男主角一路上向老友講解森林裡各種樹木岩石、地質地貌的變遷和多樣性。兩人曾席地而眠,仰望天空中無數奧妙的繁星,細數星象。同伴問他,何以知道這麼多?他説,”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書,從書中可以吸收各種知識,更重要的是要時時保持好奇心去學習。”
我很高興,這些年寫的,已經成為一本書。
讀友的反應令我感動。有的説,這本書讓人忘卻世俗間的紛擾,撫慰許多人的心靈;專業果農認同書中的理念;園藝學家欣賞以文學賦與花木靈性;曾在喜馬拉雅山下進修的瑜珈教練說,這本書帶來幸福安心的感覺;資深教師建議學生,每天讀三、四段文字,細細咀嚼自然界的生命氣息,理解大自然的神奇與宇宙的浩瀚。有人想起自己的童年,爬樹、編夢;有人憶起爸爸,偷偷坐在芭樂樹上自得其樂…。收到種種讀後心聲,有笑有淚。其中一封從群組轉傳來的信令我泫然欲泣。
得到他的允許,和大家分享這段故事。這位知名的建築師,不久前中風,正在復健。他説,好像嬰兒在學走路,非常辛苦。大腦需要三個月以上的學習時間。訓練師要求他做功課,他決定每天抄一段 ”樹的夢想”。本文附上他的手抄稿,可以看到他很認真地圈起自認為寫得不夠理想的字。
我告訴他,一位加拿大作家T.L.Driscoll 和夫婿一起發生車禍,相當嚴重。先生情況更糟,卻復原迅速,她發現可能因為他是森林工作人員,天天接觸到樹,樹的奇特力量幫助他身體很快恢復健康。她深入研究,寫了一本書,” Explore the Secret Nature Of Trees” 。我祝福這位建築師朋友,在抄寫時,獲得樹和大自然賜與他的精神和能量,幫助他很快恢復健康。
放下書本,拿起農具上山工作。現在正値節氣中的” 雨水”,降水量增加。就如詩聖杜甫説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春雨在夜裡悄悄落下,無聲無息地滋潤大地。南加州卻不太一樣,暴風雨警報接連發出,警惕居民注意山崩洪水,河川泛濫。我們的日常庭園工作就得跟著天氣預報進行。
夏日至秋初,家園中時而出現響尾蛇,不想驚動牠們,有些荒僻草長的園地較少過去。天涼後是牠們冬眠季節,也是我無畏無懼,到處亂跑的時候。坡上的野生接骨木原來只有一株,”魔法無邊接骨木” 文中已經寫了,這幾個月,竟然陸續在附近發現另外五棵接骨木樹。它們四散在這塊”長者平台”上,枝幹粗壯,高度也近十英尺以上,樹齡應該不小了。在枯木雜叢、野生藤蔓遮掩下,很難注意到它們,加上經年累月的疏雨驟風,烈日曝曬,樹幹和分枝佈滿灰綠色的菌類,有些分岔處已枯竭敗死。我仔細地剪掉周遭的野草枯藤,鋸除枯萎凋残的分枝,挖掘出四周泥土下、阻擋樹根擴散的大小石頭。
這片土地的土壤健康肥沃,多年累積下來的落葉,分解後回歸土壤,加上土裡的細菌、真菌、原蟲和線蟲,保住了土壤裡的養分。小型節肢動物和蚯蚓在根部周圍獵食,牠們的排出物就是植物的養分。土壤裡有健康的生物群,土質鬆軟透氣,增加滲水力和涵水力。
一段時間後,驚喜地發現這六棵樹,快速地長大長高。這小小樹林變成一個神奇的、有魔力的地方。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樹的周圍有渾茫無際的成片良藥苦草。加州鼠尾草 California sagebrush,銀灰色細緻微小的葉片,透出清涼芳香味。黑鼠尾草花開過的一叢叢黑果實,毛毛刺刺,總是沾黏在我的衣服上。白夏至草圓圓的葉片,潔白淺綠,是猶太人逾越節餐宴上食用的聖草。其他的香草還有苦薄荷 horehound、薄荷peppermint、茴藿香anise hyssops、野百里香 wild thyme…,加上樹梢的接骨木莓,都是生鮮芬芳的好草藥。它們都是好朋友,似乎在互相鼓勵、溝通,或許也有彼此之間的社交網絡,良好的互動關係,敏鋭地傳達訊息,傾聽對方,互相叮嚀,大家一起努力吧!根據森林學家的觀察研究,森林裡聯結生長在一起的樹,比孤零零的單獨一棵樹,活得更健康、更長壽。植物的社交能力可能和人類一樣,好的人際關係,周遭的適當環境,對心理、生理和行為都有益處。這平台上的芳草甘木証實了這個理論。
坐在樹下,連天芳草就在身邊,遠處的山谷,是一片枯草和原生植物。遠看山色,近聽水聲,隱隱約約的風鈴聲在空中迴盪。天際邊的山峰,如煙幕鬆散排列,灰白波浪狀的,是層積雲,陰陰暗暗,小雨開始下了。臉戴黑白面具,腹部微黃,翅尖一點紅的雪松太平鳥,一大群站在樹梢,叫聲高昂短促盈耳,一邊聊天一邊吃漿果。我在附近,也不會打擾牠們,雨點打在身上好像更興奮。
家園裡的野生動物和各種植物互相影響、溝通、支援。它們在永續發展上,都有一席之地。”樹的夢想”,其實也是蟲魚鳥獸、野花野草共同的夢想。讓我們一起欣賞它們的美、體會它們在大自然中存在的意義。
後記:接受中廣流行網 ”趙少康時間” 訪談新書 ”樹的夢想”。台灣時間3月1日上午9點,美西時間2月29日下午5點播出,並可在YouTube搜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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