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翠勁拔山上松
童年時的第一棵聖誕樹,在記憶中仍栩栩如生。
媽媽不知從何處買來一棵小樹,稀疏零散的細枝幹,看來弱不禁風。媽媽說,這是聖誕樹,我們一起來佈置。當時家裡沒有什麼小燈泡和裝飾品,只好自己動手做。我們用色紙摺出五顏六色的星星,用彩色紙帶層層環繞著樹身,樹梢頂擺上一顆最大的星星,閃著金光。沒有天使、拐杖糖和玻璃球,樹下更沒有包裝漂亮的禮物。我們四個兄弟姊妹,看著這棵簡單的小聖誕樹,懞懞懂懂,一知半解,心中充滿著溫馨和快樂。
後來才知道聖誕樹的起源故事。傳說中,十六世紀德國小村落附近的森林裡,有許多松樹。一個小孩在林邊撿拾了一些松枝帶回家,用蠟燭裝飾起來,正好是聖誕節日,家人一起慶祝。這個習俗後來流傳到世界各地,成為家庭慶祝聖誕節的方式。家人圍繞樹邊,看著燈光和飾物,盪漾著喜慶和歡樂的氣氛,代表希望和生命力,帶給人們家庭團聚的幸福感。
成家後,每年佈置聖誕樹是最高興的一件事。早早就設定主題或主色調,傳統的紅色綠色,節慶的金色銀色,或一律透明水晶。經常增添新的裝飾品,逐一掛在樹上,每個小飾物有年年積下來的回憶和含義。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主體---樹。
冷杉 Fir、雲杉 Spruce、松 Pine、柏 Cypress 等常青針葉樹,都可以當做聖誕樹。有人喜歡枝幹豐滿、葉子茂密;有人希望樹型美麗,姿態優雅;有人喜歡別出心裁,選擇銀灰泛藍葉的雲杉;有人想掛很多飾物,針尖彎曲向上的冷杉很適合;有人偏好松香味,或者確定針葉不會掉滿地。我們都愛松樹,喜歡看起來自然,沒有撲鼻樹香,減少過敏機會,通常會選擇東白松 Eastern White Pine ,雖然枝幹較鬆軟,不能掛太多裝飾物。
美國每年大約會賣出兩千萬棵聖誕樹。我曾經擔心是否會把針葉木都砍光,了解真相後,知道聖誕樹都是在農場培育出來的。樹農砍下一棵樹,會種下八棵幼苗,等它們長大,符合市場的尺寸,大約八到十年。所以真樹還是比塑膠假樹對環境保護比較好。
不幸的是,氣候變遷,天氣越來越暖,土壤的溫度漸漸昇高,影響地底下的微生物的含量和活性,可能導致樹木缺水分,針葉變乾變脆變焦黃,甚至死亡,聖誕樹的培植面臨挑戰,難度也越來越高。其他的樹木也有同樣的困境。
目前我們還不缺聖誕樹增添節日的氣氛,至少應該做到的是樹木的回收,讓節日過後的聖誕樹回歸自然。通過回收切碎,樹幹會被製成覆蓋木屑,舖在庭園,用來保持濕度,使土壤更肥沃,還可以美化景觀。這也是家園每年必做的事。
我們愛松樹,聖誕樹挑選它,更幸運的是家園裡有十多株不同品種的松樹,而且都不是我們栽種,是不請自來的貴客,靠的是風媒傳送,或鳥雀松鼠搬運種子而來。經過十多年,幼苗成巨松,有的高聳入雲際,有的豐滿成圓球狀,有的似金字塔形。每一株不同品種的松,各有它特別的氣質。一一求証它們的名字,知道它們是東白松、西白松、黑松、球果松、火炬松、蒙特利松、紅松、黃松、長葉松、短葉松、日本黑松和托里松。
這些松樹大多長在山坡高處,最大的那棵是美國黑松 Sand Pine。它的原生地是美國東南邊的貧瘠砂地,在家園裡,它的落腳處也正是砂石密佈的坡地。大自然有自己運行的秩序,樹木也有各自生存之道,這棵黑松的種子找到合適的地點,生長快速,主幹粗壯,已經高過二層樓,範圍寛廣。今年冬天,在它的樹身外圈掛上像流星雨的太陽能燈。一到夜晚,像細細絲雨的光芒,不斷地一閃而逝,黑暗中的松枝忽隱忽現,站在樓台觀賞隕落的流星,熠熠生輝,如夢如幻,更顯出這株發光的黑松氣勢雄偉。沈沈的冬晨,看著它獨立空山,松枝孤直強勁,地上層層苔綠,迎著漸昇的朝陽,濃光綠浸,更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其他的這十多株,有的亭亭直上,翹首天邊;有的平展四射,如虎添翼;有的盤屈生長,蒼勁有力,每一株看起來都很有個性。多年前去過安徽黃山,遊客最愛的幾棵松,千姿百態,倚著山峰,傍著奇石,充滿靈氣。那株像在揮展雙臂,迎接賓客的 ”迎客松”,絕不能錯過。其他幾棵名松,有的如盤虬臥龍,扎根在巨岩裂縫中,也有的旁逸斜出,或拔地而起,直指天空,飛騰雲間,每一株青松都點染了美景。
家園裡有一株松的姿態最美,三年前把它移植到竹林梅樹旁,臨著山渠,風起雲湧時,歲寒三友更是充滿了堅韌活力。另外一株孤獨的松,站在偏遠的一角,我不擔心,不知何時,風兒會吹來它的伴侶。幾棵東白松長得最高,可以高達一百八十英尺,以前的船隻都用它做桅杆,材質優良,十九世紀的木材大多出自白松,目前原始森林裡的白松已經不到百分之一,快被砍光了。剛剛砍下的木材白如牛奶,被稱為白松。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多的松,和蒙特利松一樣,許多庭園都喜歡種植,相當氣派。家園裡還有螺紋多節的球果松,有枝幹直直向上的火炬松,樹幹偏紅色的紅松,修剪成盆景的日本黑松。托里松 Torrey Pine 是加州獨有的品種,已經瀕臨絕種,只長在聖地牙哥一帶,當地的托里松高爾夫球場舉世聞名,經常舉辦大賽。
這些松樹在寒冷的季節是野生動物的庇護所,為牠們擋風遮雨。常看到騾鹿在樹下停留休息,啃啃樹皮磨磨牙。貓頭鷹在高高的松樹梢做窩,山深歲晚時的咕咕呼呼聲,顯得松晚翠更深。花栗鼠和松鼠一年到頭在枝幹上竄下跳,蹦騰嬉戲,抱著松毬啃嚼,咬得只剩下中央的果軸。
看著俄國畫家伊凡諾維奇希施金 Ivan Shishkin 1889年畫的那張油畫 ” 松林的早晨 Morning in a Pine Forest “,覺得自己就在深不可測的松林裡,晨光乍現,一株巨松被連根拔起,半倒半裂,熊媽媽帶著三隻小熊,一隻熊寶寶爬在樹上啃咬樹皮,牠的兄弟好奇地趴在旁邊看,另一隻小熊在下方,樹倒下的前半部,半蹲半立,專注地凝視著初昇的朝陽。熊媽媽背對著我們,站在樹旁,好像正在叮嚀熊寶寶,”小心別摔下來!” 可愛的母子熊,美麗的松林,充滿溫暖祥和的朝氣,是一張廣為流傳的名畫。
我經常站在二樓陽台眺望,放眼望去,片片松林。社區鄰舍都愛種松,風吹來時,千山萬壑,松濤陣陣,滾滾聲起,風停松也寂。寒雨中的松林,青翠欲滴,偶爾會看到鄰家女孩騎著白馬,答答地穿過松間。美國國家公園之父繆爾説,進入宇宙最清晰的途徑是,穿越森林曠野。透過松林,看到的、聽到的,四時感應到的,與宇宙是如此接近。
松樹 Pine學名Pinus,是松科、松屬常綠植物,大約有一百多品種,多數生長在北半球,距今約2.5億到六千五百萬年前的中生代就出現在地球。它是很長壽的樹,刺果松Bristlecone Pine 就是地球上最長壽的生命,大約可以活到五千歲。松樹的高度根據品種而不同,糖松 Sugar Pine 可以高達250 英尺,是長得最高的松。松樹的一些特質造就成令人尊敬的樹種。它在海拔極高的山頂、零度以下的寒冬、乾旱酷熱的氣候,甚至森林野火下,還是能生存下來,並且茁壯成長。
它的針葉構造能夠保持水分,避免水分流失,三、四年才落葉一次,需水較少。顏色深緑能夠吸收多一點陽光,這些構造都可以幫助光合作用。有的松針寬厚,有的細長剛勁,這些針狀的葉子,一束束長在鞘中,二針一束或三針、五針,細滑柔軟,灰塵雨雪霜露難附著,荷載較輕鬆,針尖得以向上長,五針一鞘的比較柔軟,二針一鞘的,質地較硬。針葉外層的蠟質,保護它不被狂風吹裂、日曝曬乾,其中還有一種化學物質,讓大多數動物都不愛吃。家園裡落下的松針都會收集在一起,當作覆土。松樹皮厚又硬,避寒隔熱,樹枝柔軟有彈性,不怕積雪折斷。
松是裸子植物,也就是不會開花,種子不是保存在花房裡,成為果實,而是在毬果或叫做球果、松塔 Cone 的鱗片裡。松樹有兩種球果,雌雄同株,雄性球果小,簇生在葉叢尖端,成熟後是淺黃淡棕色,可以拿來藥食兩用。雌性球果大,有一根中心軸,和一層層的鱗片交疊而成,直接長在樹幹上。雄性球果會產生少量的花粉粒,附著在小小的翅膀,由風傳播到雌性球果。傳粉後的雌球果迅速生長,成熟後,鱗片張開,種子脫落。生存條件適當,盈尺小松漸漸長大。
松鼠會咬掉鱗片,挑出種子來吃。我們食用的松子也是毬果的種子,大多是來自專門種植的一種紅松,它的種子較大,粒數也多。掉下來毬果通常被人撿起來當作擺飾,聖誕節日也當做商品販售。
相傳兩千兩百多年前,秦始皇曾經到過泰山,忽然天下暴雨,幸好路邊有兩棵古老的松樹可以讓他躲雨。因為護駕有功,秦始皇封它們為” 五大夫松” 。除了神話裡的松,中國山水畫裡,松也佔了非常重要的位置。清朝的苦瓜和尚石濤的山水畫創作,不論是名山或大川,氣勢雄渾,處處可見到松的影子。他還有 ”自寫種松圖小照卷”,是他的自畫像,親手栽種松,是位愛松的藝術家。” 松蔭論道” 那幅畫裡,巨松下、山岩旁,兩位仙風道骨的長者持杖談經論道,更顯出松讓人仰之彌高的氣勢。
三國時期,松從中國傳到日本。浮士繪大師葛飾北齋畫過一張畫,一位婦人和男孩正在拔小松樹。為了祈求健康長壽,日本人會在新年外出剪或拔松樹,掛在門口,叫做 ”擺門松”。大街小巷,家家戶戶,將松枝擺掛放置在門前,把年神請進家門,帶來喜氣好兆頭,也應証了松樹凌霜不凋、長青不老、堅強不屈的高尚節操和吉祥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