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仙子水仙花
今年的元宵夜很不尋常。不同於辛棄疾的詞” 青玉案.元夕” 描述的 ,”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慶祝元宵節原該點亮一盞盞的花燈,像東風吹散了千樹繁花,煙火紛紛,如雨般落下。沒有料到南加州氣候遽變,日落前還只是細雨綿綿,瞬間狂風暴雨,閃電打雷,接著舖天蓋地而下的是彈丸似的冰雹。隕雹飛霜加上滂沱大雨,像炸開似的傾盆倒下。黑漆漆的花園泥地上覆蓋了一大片銀白的冰雹,景象奇特。平日安靜的夜晚增添了乒乓作響的聲音,如驚濤駭浪,來勢洶洶,讓人無心去想花燈、猜燈謎。
我在心裡嘀咕,纖纖細弱的水仙花大概不堪重擊了。雖說花開花會謝,有生必有滅,美麗的水仙花總有凋謝的一天。但在這種驚天動地似的冰雹陣仗下,似乎有灰飛煙滅的壯烈感。
上個月節氣還是大寒時,水仙花開始綻放。通常園裡的梅樹開花,就可以預見接著是水仙了。到了立春,已經在山腳下形成一片雪白中帶金黃的花海。周邊的粉紅杜鵑花和橘色的君子蘭也相繼盛開,五彩繽紛,賞心悅目。山腰上的布穀鳥咕咕啼叫,成群鵪鶉悠遊其間,開心地發出兩個音節的鳴聲,告訴我們春天的腳步近了。
中國水仙是農曆春節重要的擺飾。去年六月我寫的 ”那些年,爸爸教我種的花” ,有一段描述往年除夕,爸爸將盛開的水仙花枝連著鱗莖,小心翼翼地擺進淺盆的花器裡,用白色小鵝卵石固定,清水滋養,一塵不染。他又在每株花梗上,環套著細長的紅紙。清韵幽雅的水仙增添了新歲瑞兆,吉祥喜氣。父親的故鄉是褔建漳州,那裡的水仙最負盛名。養一盆水仙是他對故鄉的懷念。
今年春節,我從花園剪了一大束水仙花,簡簡單單地插在玻璃水瓶裡,旁邊添加了幾個連枝帶葉的一口橘,潔白素淨的水仙花配上迷你可愛的小橘子,在年節帶來吉利美好、團圓相聚的寓義,放在室內,芬芳濃郁的花香飄散,沁入心脾。
我們的花園設計方針是儘量與大自然接軌。當初看到未開發的空地上,到處是海岸刺梨、野生灌木、陡坡雜樹和大小岩石,心裡盤算的是怎麼利用它們,打算添加些原生植物、野花、觀賞草,不必精心修剪,不需一絲不苟,從野趣中製造自然美景,省點力氣,多㸃時間來享受園林之樂。球根植物正符合栽培的條件。
園裡各種樹木栽種完成後,我們挑選了一個區域培養球根植物,包括中國水仙、西洋水仙和小蒼蘭。它們開花的時間錯開,中國水仙先開花,接著是小蒼蘭,最後是西洋水仙。秋天是種球根的季節,栽植的寬度和深度要適當。使用球根栽種工具可以明確標示,大約圓周三吋,深度四吋,逐個順勢壓下,不會種得太深或太淺。
一個個中國水仙球根埋進土裡後,從鱗莖下頭發出細根、成長、擴展、向四面八方蔓延。幾年後,連成了一大片。每年一月中到二月初,葉芽先露出土,接著抽生出花箭,開出美麗的花朵。窄窄的水仙葉片挺拔碧緑,亭亭玉立的花梗比葉子高一點,一支花梗上長著四、五朵,最多到七、八朵花,花朵有六片白色花瓣搭配金黃色的副冠,素淡優雅,芳香撲鼻,讓人在水仙園裡流連忘返。花期大約二十天左右。花謝以後,等六星期,或等到葉子變黃,剪掉莖葉,與地面平齊。整個夏季休眠,秋冬再度在地底成長,生出新的球根,等待來年早春花季的降臨。過程中不必費心照顧,相當省事。
球根植物有幾種,其中之一是鱗莖,就是莖有很多鱗葉,一層又一層,像洋蔥一樣包裹起來。水仙為石蒜科水仙屬的球根花卉,屬於鳞莖類。水仙喜歡溫暖濕潤的氣候,陽光充足、排水良好、砂質壤土最適合生長。明朝的”本草綱目” 裡提到,”水仙宜卑濕處,不可缺水” 。我們種水仙的地方在山腳下,流水匯集。四周圍繞著幾株高大的落葉槭樹。在炎熱的夏天,茂密的樹葉遮擋住強烈陽光的照射。水仙不喜歡酷熱,大樹為它們遮陽降溫。秋冬來臨,槭樹紛紛落葉,在枯葉覆蓋下,水仙能保溫保濕。由初冬到暮春,光禿枝幹下的水仙又獲得充足的陽光。位置適當,環境協調,生長條件良好,水仙區域成為家園裡初冬到暮春中的一景。
有關水仙的最早記載是唐朝段成式的著作”酉陽雜俎” 。唐朝國勢強大,當時的東羅馬帝國使者來訪,進貢了水仙花。中歐、南歐和地中海區域正是水仙花的盛產地,可以推測中國水仙是外來歸化的植物,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清康熙皇帝獨愛水仙,看到案頭的水仙花,寫下 ”騷人空自吟芳芷,未識凌波第一花” ,責怪屈原只會空詠美人香草,卻不認識水仙才是天下第一花。宋朝詞人辛棄疾的一首”賦水仙” 寫著 “靈均千古懷沙恨,恨當時,匆匆忘把,此仙題品。” 靈均是屈原的字,辛棄疾責怪屈原寫 ”離騷” 時,匆匆忙忙,忘了把水仙寫進去。其實他們都冤枉錯怪屈原了。兩千三百多年前那個時代,中國還沒有水仙花呢。
宋代栽培水仙的風氣盛極一時,喜愛水仙的文人墨客與日俱增。黃庭堅、朱熹、楊萬里都有吟詠讚美水仙花的詩詞。黃庭堅到荊州做客時,朋友送了他五十支水仙,他才第一次看到這麽超凡脫俗、清秀飄逸的花朵,寫下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 形容水仙花像仙女下凡,在江邊月下,輕盈地走動,細細的水上煙波如同腳下的塵灰微揚。楊萬里也説,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
黃庭堅初見幾支水仙花已經驚為仙子,辛棄疾是詩人也是大將軍,索性在自己的莊園裡,種下大片水仙花。他們形容水仙的用詞,”凌波仙子” 和 ”金盞銀台” 都成為水仙的別名。其他還有玉玲瓏、雪中花、雅蒜等別稱。
畫家當中,清朝石濤畫的 “梅石水仙圖” ,白描淡墨勾勒出水仙花倒掛在奇石縫中,風骨高逸,清雋蕭疏。八大山人的水仙造型非常簡約,神韻卻相當豐富。整幅水仙只有三葉二花,卻感覺到它在翩然飛舞。齊白石、任伯年和吳昌碩也是畫水仙的名家,有的白描,有的設色,有的加禽鳥,有的添臘梅,各具風格。
我們家掛著一扇屏風,其中一個角落刻畫著一叢水仙,雖出自匠人之手,也可感受到水仙不染纖塵的神韻。另外一張手工刺繍,水仙的根鬚、鱗莖、綠葉、花朵,一針一線,純樸簡實,繡工細緻,繡在紅緞上,幽雅中帶著喜感。水仙有吉祥祝福的含義,在民間藝術作品裡常常出現。
中國水仙落幕後,我們期盼著西洋水仙登場。我們的水仙都是多花水仙。學名是Narcissus tazetta 屬於洋水仙,中國水仙是它的變種之一。西洋水仙的花朵比中國水仙大,顏色種類更多,也比較鲜艶,大多是黃色。花香的差別很多,中國水仙香味馥郁。西洋水仙類似一般草花,清清淡淡,幾乎聞不出香味。西洋水仙花期比較晚,一般在三到四月間,天氣比較暖和的時候。
水仙花進城囉!
穿著黃襯裙,綠長袍!
“ Daffy-down-dilly has come up to town
In a yellow petticoat and green gown.”
這首英國古老的兒歌描述著歐洲自古以來對水仙花的喜愛。 我們在英文裡讀到 “daffodils” 或者” Narcissus”,翻譯成中文都是水仙。daffodils 在分類上是屬於 narcissus。”Narcissus”那西塞斯這個名字是從希臘神話來的。那西塞斯是一個美少年,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被自己的美貌吸引,想靠近點看個清楚,不幸落水淹死。他變成了水仙花,生長在水邊,時時可以顧影自憐。
水仙花的原生地是歐洲和北非。從平地到亞高山帶的草原、樹林到岩野都可以生長。西元前三百年,人們開始在自家花園種水仙,也漸漸地培育出許多不同的品種。現在水仙有單支的、有多花的,有單瓣的、有複瓣的,除了經典的白色、黃色,也有粉紅色、紅色、橘色、綠色,甚至彩色。
我的夢想是在草坪下㮔滿水仙花球莖,春天到了,百花齊放,整片水仙花海滿佈草原,多麼壯觀的景象。當然這不容易做到,尤其在南加州。首先氣候就不適合,雨水不夠,溫度太高,都不利於水仙大規模地生長。要形成花海,可能要種下上萬個球莖,也是一個大工程。我們小小的水仙花園局限於一隅,已經覺得非常開心了。
不過英國詩人威廉.華滋華斯如果看到的是這麼一小塊水仙花園,而不是一大片水仙花海,可能寫不出膾炙人口的那首詩: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 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 ,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Continuous as the stars that shine
And twinkle on the milky way,
They stretched in never-ending line
Along the margin of the bay:
Ten thousand saw I at a glance,
Tossing their heads in sprightly dance.
The waves beside them danced; but they
Out-did the sparkling waves in glee:
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
In such a jocund company:
I gazed –and gazed–but little thought
What wealth the show to me had bought…
我孤獨地漫遊,像一朶雲
在山谷和小丘上飄盪
忽然間我看見一大片
金色的水仙花
在湖邊 在樹下
迎著微風翩翩曼舞
連綿不絕像繁星閃爍
在銀河裡燦爛發光
它們延續成無邊無際的一行
沿著湖邊
我一眼望去 千萬朵
搖頭晃腦 手舞足蹈
花畔的粼粼波光也跟著起舞
水仙興高采烈勝過波浪
詩人我怎能不滿心歡喜
有此快樂的伴侶為伍
我再三凝望,想像不到
這美景賦予我多少財富